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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平 一种对存在隐喻的缓慢消解——城西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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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老民



加入时间: 2007/08/24
文章: 124

文章时间: 2010-5-26 周三, 上午6:28    标题: 李之平 一种对存在隐喻的缓慢消解——城西诗歌论 引用回复

李之平

  
  
  一
  
  人类的天性中有一种柔韧的力道,这力看不到,说不清,却无处不在,难以抗拒。它不是深为你关注的存在,未必能牵引更多的感官,但它却无时不在触摸你、刺疼你。这种力,它从不直入,从不正面与你交锋,在你似乎将其忘却时,它浮出水面,平静地袒露了事物最为本质的存在——世界本来如此,平淡、从容、简单、细致,质地虽单薄却是渗透无边的。
  很多时候,它潜伏在我们体内,将我们的认知和意识慢慢怀柔并侵吞,在时间的立面,记忆的深处,将我们占有,于精神、于智慧、于意识。在最后,它必将以蚂蚁搬石的野心和耐心将我们征服。
  作为一种保藏至高能量,具有无上智慧的哲学境界,中国传统文化中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精神品质在文学上发生了最为神奇的效果。它恰是以其力柔质深的文字具有了上述种种魔力。王维、李商隐的诗、普鲁斯特的文字、卡夫卡的书写、川端康成的笔调、木心的言语、汪曾祺的描写、沈从文的叙述等等都是具有了神予禅赋的魅力。在缓缓入心的流程中,已然不动声色地瓦解了你关于文艺的审美与品格,它的精神和气质的惯常认知。
  
  二
  
  英国19世纪著名诗人威廉•布莱克在他的名诗《天真的预示》中写道:一粒沙里看到世界,一朵花中窥见天国。是的,文学上的我们似乎愈加不畏惧大了,我们更为细腻、简单和渗入事物骨髓的侵略惧怕。它们似乎更具备占有语言生命的能力,它们深入细微角落的强大扩张,叫仍然单枪匹马奋战的堂吉诃德们无所适从。老子关于柔,关于小的话绝不是简单的空话啊:“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
  罗嗦了这么多,该进入正题了。我要说的是城西的诗歌。出生、成长于吴文化重镇、历史上重要的鱼米之乡,城西不可避免地承袭了江南独特的阴柔内敛的气质。尽管作为一名国家机关的公务员,可他自小骨子里便不能舍弃对文字的迷恋,所以几次几番的中断后,他还是以较为坚定的态度回到文字身边了。可是他始终忠于个人的审美气质,他的语言风格、书写方式几乎都呈现一种稳定的形态,那便是缓慢、温和、低沉的挺进,或回环、旋绕,背离逻辑的推论,意在证实一种独特的、私我感觉的可靠性,发现某种道与境的唯一性吧。那份独特的犹疑和低洄,恰是为表现自我对于生命混沌知觉的抵抗,阐明自身对于事物的坚定态度。这正好对应了以上刚柔强弱相克相生的必然的内在逻辑与书写命运,这也是让我更为感慨,更加感动的书写。
  我们读城西的诗,感受着他缓慢、沉顿之力,感觉着那种力散发的威慑。我想,那是他在进入在场中的无边用心在潜意识中的凝聚。他似乎是哀伤的、悲观绝望的心境,是天性中的本然需要,还是心智上对这样的文字固有的偏爱?只是,他在书写近乎无意识的路途上,把写作的一种极端力量分配匀好,实现了书写本身的目的诉求和功效了吧。且读他的诗:
  
  《某月某日》
      
  湿透的衣服搭在椅背上
  镜中浮动着一个隐秘的我
  窗外,雨势已弱
  闪电之后的雷响不再有蓄意的暴力
  但我不能说我恢复平静
  也不能说,我已经没有遮蔽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我登上一座过街天桥,独自一人
  乌云是那么近:它们还刚刚放弃速度
  还像哀兵一样,在低空集结……
  
  ——转向连连,让人困惑的情境和意识。作者却能如此准确地将瞬间凝固、把持。哪怕回忆本是那么不可靠,可细节确定了线索,便有了依据和实证:那些落寞、惶恐而孤独的一霎那啊,但那些接连出现的情境都是沿承了极为有序的内在关联,谁能分隔那虚妄无力的时刻——湿衣服、镜子、大雨、桥、乌云、哀兵,一个个物象,一个个景语连缀着生命最无力的依存。尤其是这里更让人感到一种隐秘的、难以言说的黯淡心境:"但我不能说我恢复平静/也不能说,我已经没有遮蔽/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也许正是如此,方要求抵抗着向前去,战胜所有乌云和风暴吧。这样的力道堪称微力至极的了。
  
  秋声
  
  我对着长河,落日
  练习假声,一种
  接近大漠孤烟的发声方式
  秋天了,山河依旧,天空干净
  远方的人们已忘了我
  就像野外的输电线
  滋滋振响,我也需要一种
  寂寥,且苍凉的声音
  逆着云走的方向
  我需要说出:
  枝叶,万物,存在的微妙

  蔡俊如此评价这首诗:“天地万物自有其微妙和苍茫,正如我性,我命。以我心一性相合天地,是为至境。”作为天生具有禅佛之性的城西,他对天地的感觉和悟识具有超然的能力,这令吾等一再概叹。这首诗是何等干净,流淌自如。递进与回返具有清晰明了的逻辑线条:在秋天,站在高处,我仅仅是向天地发声的一小小生物,一份输电线的一阵滋滋声。此刻惟有寂寥、苍凉、逆云走的方向的微妙与虚空伴随。但我不表白我的渺小,我在呈现我的不刻意,不悲伤,不被无边的空无和博大的气象吞噬的坚定。哪怕我已经说出:枝叶,万物,存在的微妙。是的,这些表达是所有人类存在的现实,谁能无视并改变一种存在的本质呢?我们在天地间,感受这一呼一吸,一静一动,已经足够。
  这首诗就是这么超然、洒脱和意外。几乎是一瞬间,这些文字成了他与天地通灵的秘语,是大道无为,是无的集合,有的凝聚,有无相生,便可有可无了。这是言语的效能,是书写到达点射率的胜利。
  
  这里我又不得不扯上西方关于语言学、心理学的学者或哲学家了。首要提及的是法国心理学家哲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拉康在对佛洛依德心理学的重新阐释和复归中,创造性地将索绪尔关于语言和言语,能指和所指的概念有效地解释了现代文学的创作。他强调,抛开了语言,人的主观性便不存在。他继承了结构主义者对语言的解析,把语言与其指涉或意义相分离,把言语或书写的意义视作一种功能,是说话者或书写者的无意识思想和动机的流露,而非词语与客观世界之间的关系。(陈永国(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西方文论博士生、吉林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摘自《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199804)。德里达在拉抗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书写与差异的本质内涵,揭示了书写过程中心理与现实的互相作用与不断抵消。
  然而关于语言和言语的认知与表达,索绪尔的言论似乎更具有先验性。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意义上的“语言”。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有一个重要特征,即把语言(language)与言语(speech)严格区分开来。语言是一般,言语是特殊;语言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言语则不是。把语言与言语区别开来,是索绪尔的结构语言与传统语言学的主要区别之所在,传统语言学关心的是言语的发展史。在索绪尔那里,“语言”是深层的潜在的结构或系统,正是它的存在,言语的形成才是可能的。(季广茂:拉康精神分析漫谈(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137562/))
  所以,依此观点,我们可以确信,成功的写作是在抵达有效性书写途径中的战争,是言语完成对世界的阐释而非表象的强指的涉入,期间没有任何侥幸或单纯的游戏之说。
  
  三
  
   掰扯一番后,是否需要借助相类的写作个体谈及我的言说主题呢?在此,也许需要科学地、全面地理解法国意识流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等人的书写。德国学者瓦尔特.本雅明说(Walter Benjamin),普鲁斯特创作的方式是属于“智性的记忆” 。在本雅明看来,十九世纪与之窃窃私语的不是阿纳托利•法朗士(Anatole France1844——1924,法国作家,文艺评论家、政治活动家),而是年轻的普鲁斯特。而这个看似随波逐流的、病怏怏的阔少若无其事地捕获了这个颓败时代最惊人的秘密,好像它不过是又一场喧哗而空洞的沙龙闲谈。本雅明说普鲁斯特为记忆把十九世纪孕育成熟。一方面,他那浸润着怀旧和乡愁的文字“像语言的尼罗河,泛滥着,灌溉着真理的国土。”(汉娜.阿伦特编 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之《译者的任务》(三联.读书.新知2008年9月第一次出版P173)普氏的梦呓般的对于记忆的细切叙述绝非仅仅是在复活过去,那是对人类意识,对心理现实和精神存在的剖面打开,以此作为与时间的对话,试图唤醒一些隐秘的记忆,打开生命意识与存在的枷锁,借此全方位复活人类无法把握的已然忽略的存在印迹,那是种与潜伏于我们体内、被我们遗忘的意识与知觉等神秘存在呼应与回归的能力。
  
  
  避暑
  城西
  
  我一个人在泳池里
  仰面浮着
  四周是乔木
  有风的时候也一动不动
  寡欢的神情日益阴森。
  黄昏时我不得不把自己
  从水中捞出
  湿漉漉的样子,像是
  失恋了----
  盛夏如此无聊,我倾心于
  自给自足的庄园。
  那个被我刻意回避的人,名字叫简爱
  她不漂亮,肤色略黑,但迷人
  
  
  泳者
  城西
  
  大海风平浪静,我们
  在清浅处,渺小,委顿
  随波逐流
  而在
  遥不可及的海域
  必有庞然大物
  
  比如鲸
  
  鲸长着一个
  闷闷不乐的身体
  仿佛生而不知欢悦
  它无声地出没,逡巡
  以此证实自己是泳者
  
  ——两首都跟游泳有关,都在潜伏在水里,两者的气质和表达的方向自有其不同。
  前者,作为我,一个寂寞旅途中的潜伏者,宁愿安静前浮于水里躲避万物。我是绝望的,也是快乐的。在独自的暗夜,感受身体和意识的浮游中带来的快乐。所以我喜欢长时间躺在水中,多么静美,多么舒心。他的潜台词大约是:永葆如此静好,是一种永恒的美。只是除了那份理想和隐秘的意念:关于简爱的幽思,但这也只能潜伏中生发,不可说。唯有打开、展示其与本质有关的表象,潜存的记忆和意识才能被自然地唤醒
  第二首,相对于我们的渺小,自安于清浅水域的萎缩,对立的事物,比如鲸,哪怕它已然占领世界,可依旧闷闷不乐,也只是无声出没,仅为证明自己是个泳者?对比的巨大差异也因本质的无聊、无奈,消解了它的硝烟与气焰。从低沉的眺望中发现了远方,奏出高潮,然而没有奇风异景,只有沉闷的呼吸和杳不可及的自我。这种貌似平面的呈现,却给予我们的知觉要多很多。
  
  由此可以考量,城西的诗歌避开了宏大叙事中的结构性延展步履,专注于他对世界理解的方法和态度:隐秘的叹息,瞬间的消逝,都是他记录对生活、对生命的观察和思考。他的细微,他的浅性透视、迂回旋转于生命的个别场域绝非以一小字可涵盖并蔑视得了的。他单纯却不失忧郁的情性叫他执迷于体内盘旋不止的忧伤的个体和难以释然的玄迷。然而他借用此通道得见的是另一座山,给我们展现了到达彼岸的路途,但他并不指出,不给你强留的预设,而是缓慢的描述呈现,让人自然领悟那种开阔的,也许本来就存在那里的博大和空旷,那份虚寂静笃中的仁厚与平静。
  城西做事从不张扬,远离诗坛的纷乱喧嚣,只想安静地进入诗歌语言这样的令他着迷又让他痛并愉快的城堡,感受心灵的变化,发现世界的秘密。正如卡尔维诺谁在《树上的男爵》中说: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所以男爵柯西趴在树上看日月星空看人生变幻,他眼里什么都是清楚的,但他只是为了看得明白……”
  这里,我们遭遇了显明的存在隐喻对我们的考验。卡尔维诺的小说几乎都是寓言,寓示人类生存的现实和人类自身的命运。男爵在树上的存在方式或卡夫卡小说中的人物变异等也许仅仅是种符号,惟其表达人类命运的普遍性问题。事实上,我们面对的时代和我们感受的尘世无不是个巨大的隐喻啊。我们的书写,我们的绘画,我们的言语,我们的行动难道不都是因着这个隐喻而向前去,是对这个巨大隐喻的回应和阐释甚或消解吗?
  城西低调的为人,友善的性情,做人做事都有足够的耐心。与他交往的人无不如此评价他,是我们生活里不可多得的周善之人。然而一个人内在的心性自有其另一番风貌,别一种意趣。表现在诗歌上的天分,要通过寻求他言语和书写痕迹中遗留的质感,以及叙述过程中,基于对心理和意识的流连、盘旋,抑或在语言变形、跳跃起伏中汇集的那些隐显的情绪,我想这是发现他写作秘密的一条途径。哪怕他会不自主地陷入一种绝望虚空中,可这也是对现实世界和人生本质的一种靠近。他说,他的写作是为倾听另一个体内的自己的声音,不仅仅是为了清晰通透,恰恰是要看到进入文字过程中自己的迷乱、混沌和虚无的真实。这,大概是对人类存在的某种实质的寻找吧。那些虚无的影迹未必不是存在的现实。他希望耐心、缓慢地揭示这些微渺的、神秘的存在。
  
  四
  
  正如他坚信心境是一种慢的运动,写作也是一种慢的形态,他十分认定孙甘露的慢写作说法。“所有无意的袒露都在主要的位置”。(孙) 如果不是一种修辞,那么,有什么比缓慢更缓慢呢?那是一种对更深的记忆的涉及?小说仿佛是一首渐慢曲……,难道我是在说,我要越来越慢的退回到记忆的深处?那里存在着什么令我难以释怀的使灵魂震颤不已的记忆吗?或者是因为缓慢的天性使我陷于想象,有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仅存于近乎静止的地方呢?(孙甘露:《比缓慢更慢》)
  孙甘露的话是不是也在透视城西对于缓慢表现的呼应或相互的阐明——世界上相似的人终于看清了对方,明白了自身行为的意义,这种互证甚至比行为本身还令人开怀,让人感动。读诗:
  
  来客
  
  我们一直在看别处
  忘记了该说的话
  暮色荡漾,一只大鸟无端地
  长时间呆立在枝头
  庭院中的花草
  由荣转枯
  它们对败亡和轮回,如此熟悉
  而我们已经陌生,在堂前
  就像一对木刻楹联
  凭借静默的对仗
  我们维系那,暮色里唯心的美
  
  ——无不惊讶作者的沉着、冷静,在不动声色中发出惊异之声。来客,如果不仔细分辨不会清楚它指什么,可是此客已在对面静立了,在那从容地表演,占据大家的视线,让一切沉默。相对比的是庭院中的衰败与枯萎,此客的生机恰是人类的生命力,总在不知觉中发着光,引领生命向前去。
  
  积雪的城市
  
  那么多涌动的屋顶
  在我脚下,平静地白成一片
  我不在属于自己的屋顶下
  那里,空无一人
  一天中最为幽暗的光线
  徘徊在家具、书籍和旧照片之间
  我还是愿意呆在山顶
  让一片树林风声四起
  我想告诉你,面对积雪城市
  我更像是一个厌世者
  他怅望着,死后的时光
  
  ——无向与有形,实在与虚无间,他的叙述在无声、在静止、在慢的镜头中,进入虚无的场中。写积雪的城市,景物返照我的存在,言明了我更准确的存在实质——厌世者,面对茫茫雪幕和变得愈加显得渺小的物体,似乎更清醒地看到了死后的真实,那未必触摸不到的时光。
  
  《圆满》
  城西
  
  它已经灭失了杂念
  已经没有了光亮,已经
  疲倦了
  万物都是一样的
  一旦想到自己,就会长久地
  定在那儿;连落日
  也不能够例外
  这使它有了一个独语者
  应有的轮廓:柔和,沉重
  简直接近了
  我所能够想象的圆满

  ——大家多有评价他有天生的禅佛之气。是的,天性中的淡泊无为,不抗不争为他的性情提供了一种博大与宽厚的慈爱之态,一种超然物外的静。这首圆满恰是指向了佛教中的圆满之说。它已经灭失了杂念/已经没有了光亮,已经/疲倦了//万物都是一样的……继而进入生命繁盛后的衰败和消亡,最终退化成最为简单、最为本质的形态:一个独语者的轮廓,那是回家的路途上的归依。此时却与上面有了清晰的返照:一旦想到自己,就会长久地/定在那儿;连落日/也不能够例外…… 是的,这是落日的一天,万物的一生最后的形态。但哀伤并不重要,你回头,一切似乎并未发生,还是那么自然,保持原样,该有的、该在的都是那样的:柔和、沉重、孤独,虚无,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这便是“我”所认为的圆满了。若作为禅诗,此诗不交代,不阐述,是大道之言,微细之语啊。它涵盖了世间千万,直接进了终极的本体,一首圆融、纯粹、完满的诗。
  
  惦记
  
  他们谈起你的时候
  我无动于衷
  我起身,离开杯盏的包围
  拂帘时多了些醉的痕迹
  多年以前,是啊,多年以前
  我好像努力地忘淡了
  我已不再年轻,不再
  攀着春风,急急追问
  我只需要片刻安息,闭上眼睛
  星辰仿佛在倒流,仿佛
  从来就不曾改变

  ——对于永逝的青春和痛感的源路,我们惟有在时间轨路之外才能感受,才能保存它在心底的位置。那份痛已然熄灭却终生潜伏。毕竟对于过往,对于最为美好的青春,哪个人能轻易舍弃那份记忆?所以,此诗盘旋几层几遭,连续的动作,每个动作都潜伏了沉重的心迹。“我”压抑着情感洪流的爆发——努力回避,意在阐明的正是人类最难正视,难以把握和解析的那种情感。但“我”不能多言:“多年以前,是啊,多年以前/我好像努力地忘淡了/我已不再年轻,不再/攀着春风,急急追问”它终稳藏于坟墓,不再作人间的欢颜了。“我”唯需“片刻的安息,闭上眼睛/星辰仿佛在倒流、仿佛从来就不曾改变”所以此诗是令所有认真读的人倍感凄楚、扼腕的诗,它的细腻、它的尖锐让人无法回避。
  城西曾在自己某篇博客短文里说,读诗是一个人的性灵,观照另一个人的性灵,解读比写作更具多元化的途径。但对于主题明确自我意识展露分明的作者,我们有必要再换位思考多元视角阐释和解读吗?我想,任何解读恰恰是对作者写作原相的破坏。我想唯有读者自己去做更多的辨认,找到与你对应的那一份。
  
  五

  生命的本质在一定意义上,它的确是虚无的,但我们活着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抗拒和战胜这种虚无。所以写作对某些生命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它是一种载体,一份延伸力量,它寄托了我们的活着。
  是的,一些人的生命需要物质世界、感官刺激的动物性生存以外的东西去补充。偶然中,文学或文字找到了需要它的人,这便是一个人生命里的宿命了。它将永在体内,与生命一直相伴着走下去并可延长他的生命。本雅明有过一段论述十分清楚:对于艺术作品的生命与来世的关系,我们应从一个全然客观而非隐喻的角度去看。即使在狭隘的思想偏见充斥于世的时代,人们也隐约地感到生命也并非限于肉体存在。只有当我们把生命赋予一切拥有自己的历史而非仅仅构成历史场景的事物,我们才算是对生命的概念有了一个交代。在我们最终的分析中,生命的范围不是有自然来决定,更不是由感官刺激或灵魂这类贫乏空洞的事物来决定,而是必须由历史来决定。无疑,艺术作品生命的延续比动物物种的生命延续远易于辨认。伟大艺术作品告诉我们这些作品的渊源,它们在艺术家的生活里实现,以及它们在后世里潜在的永生。(以上摘自汉娜.阿伦特编 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之《译者的任务》(三联.读书.新知2008年9月第一次出版P83)
  既然如此,我决定为此文做个比较合理的注脚:城西在虚无的本体里找到他赖以存在的理由,让虚无的本质化、实质化,让生命看到他的合理性和不合理的意义。正如他不厌其烦表现虚无,恰恰是他是在消解虚无,消解这个世界潜藏的巨大隐喻,一个庞大的牢笼,一个圈套。惟其不合作,也不抵抗才是最高的哲学,至上的力道,也是在实现他的消解之路吧。读诗:
  
  那个夜晚
  
  我的失眠异常清澈
  它安放在高原之旅,某个室内
  每一秒钟都安部就班
  像一群人,苍老,衰弱,从容的步行
  窗外就是一座雪山
  风吹着它的白发无休无止
  我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再想象
  在浓黑的夜里从失眠中惊醒
  我知道,雪山和我久已默契
  
  《滑翔》
  
  我无意于那几只
  落单的鹭鸟
  
  比它们低落的事物还有
  
  湖边荒地上
  有一幢孤零零的烂尾小楼
  我从来没有见过形状如此邪恶的建筑
  或许,人们在建造的时候
  就已决意抛弃它
  
  但,我不觉得它是多余的
  也就是在三楼的平台上我看见
  几只蝙蝠藏在翅膀里
  而作为背景
  一面山体努力保持着向上的倾斜
  它也保持着,自身固有的哑光
  
《飞升》
  
  
  一段盘山公路,
  分道线形同虚设,
  至少我没有看见
  还有另一辆车迎面驶来。
  
  多么令人暗淡的午后,
  固执的拐弯一个接着一个。
  带着我飞升。
  
  树影不断地涌上挡风玻璃,
  就像一层薄薄的雨水。
  我分明看见了一张晃动的脸。
  
  ——这三首诗的努力应证着我前述未必清晰的言论——在积极面对世界的真实、具象、强大而尖锐的棱角时,一个人该是怎演的态度,怎样的作派,怎样的书写与言说,必定显示了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趣味等属于他面对世界的武器。比如三首诗中,雪山的强势对立于我的失眠,我的孤清;一只落单的鹭鸟,一段废弃的烂尾楼,一段逼人的倾斜的山体;盘山公路,那么多让人晕眩的转弯,那些时光一样的树影、雨水……一切都是在显示世界的强大啊,可它们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我的平静、无为的心境,因为我总能从另外的角度将它们分解,将对立的场域平衡。你瞧:“风吹着它的白发无休无止/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再想象/在浓黑的夜里从失眠中惊醒/我知道,雪山和我久已默契”; “几只蝙蝠藏在翅膀里/而作为背景/一面山体努力保持着向上的倾斜/它也保持着,自身固有的哑光”; “树影不断地涌上挡风玻璃,/就像一层薄薄的雨水。/我分明看见了一张晃动的脸。”可以说每首诗的结尾,作者都做到足够稳妥的收场,那就是自在自如地消解了本质世界具象力量的侵犯,在先入为主或自动糅合的过程中,我的在场再一次证明小我、柔我、静我的力量有多么大。
  如此,我的期望与祝愿是一样的,愿城西继续深入探索这条符合自身气质的写作之路,将自我和世界,本质与表象,心灵和现实等相互关系的互证互为、相互抵抗和妥协之独特路径摸索着走下去,将某种更适宜的审美路途走到自己真正满意的一站。
   李之平
   2009年9月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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