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古今的意象－再谈野人诗歌的审美艺术

[丰唇夜话]

独步古今的意象－再谈野人诗歌的审美艺术

张长龙

2010.1.20

意象是诗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意象的书写是一首诗歌优劣、成败的关键。古往今来，人们也多愿意通过对意象的书写来对诗人、词人分类、分派。大致皆如对唐诗宋词大家的分类一样，不外乎豪放与婉约。

豪放者，其中李太白为浪漫之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难于上青天之蜀道；宋代有大江东去的苏东坡，望北固亭怀古的辛弃疾；而近代以毛泽东主席的诗词蔚为大观，特别是一首《沁园春·雪》，占尽千古风骚。而豪放则可言之为：大气、浪漫，其铺陈之景象，不啻于一场视觉的饕耋大餐，冲击你的眼球，震撼你的心灵。

婉约者，上溯至五柳先生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无心已出岫，鸟倦飞而知返；唐代的李商隐，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山水田园诗人王维则心性空灵，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宋代的柳三变、李清照这两位词人更是把婉约发挥到了顶点，一个杨柳岸晓风残月，一个则却道海棠依旧；而元曲、花间则更像一杯催情的酒，浓俨的醉人；近代的徐志摩一首《再别康桥》，戴望舒的《雨巷》，则把离别的惆怅与相思的凄美写的淋漓尽致。如果用站在万仞高山之巅来形容豪放，不妨用大海深渊来形容婉约，可能不是怎么准确，但是其对情感的抒发，或含而不露，或一咏三叹，让人流连，或如大海一般，有时风平浪静却暗流汹涌，有时波涛阵阵，此起彼伏。

不管是豪放也好，婉约也罢，这两种流派之间，就好像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不可逾越，以自身为线，要么登山，要么下海，却无法完成既登山又下海之作品。不管是大诗人还是大词人，大多是立场坚定地站在山峰上，或置身海洋深处，偶有容纳高山大海之人，也是偶有为之，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一下子就把他归为豪放，或者归为婉约。试想一下，也是，任何一座高峰，均让我辈望峰息心了，任何一个大海的波涛，均让我辈望渊止步，更何谈心胸之中容纳高山大海，横跨山之巅、海之渊。

然，就在今天的诗坛上，我却发现了这么一位诗人，他的诗歌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着气象万千的意象；他的诗歌没有低回的吟唱，却有着浓烈的、揉碎的情感；在他的诗歌里，语言就是情感，语言就是意象；而意象是透过视觉的想象，他用那独特的思维、独特的意念、独特的视觉、揉碎的情感，为你展现着一幅幅独步古今的意象，抒发着千古不尽的情怀。他就是当代诗人－野人，著名作家阿成笔下的诗魔！

说野人的豪放，不要说他的诗歌，但说其笔名，就能感受到他的野，他的豪放，而他的野也无不浸润在其诗歌中，就如同一股田野里刮来的风，野性十足。他的诗歌追求野、动。他追求的野是不拘一格，在他的诗歌中最难寻找的就是为了凑格式而写下的诗句；他追求的动，是意念的动，而不是绞尽脑汁地书写具象，他的意象都是他的认识，他的想象，他的情感；他的语言凝练、干净，就如同刚从清澈的泉水中打捞出来一般，却常常把意象写到极致，而你认为到了终点之时，他还能《拐过终点》，另辟一片天地。

雪/压弯了天/冻僵寒冷/倔强从树荫中/一点点/抠离着形象//

同一力度上/冲击承受/剜开了哭啼/那瞬间的煎割/窝着空茫//

极限/搁浅了死亡

下雪这个自然现象在古往今来的诗人笔下，有万种风情，在豪放派的笔下，当数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为最，万里雪飘，唯余莽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那是极尽铺陈。而野人的诗句中，用雪压弯了天，书写了一个只能悬浮在读者眼球前，却能扎根在读者脑海里的意象。这是一个多大的意象，谁也没有见过天被雪压弯，这就是诗歌描写的极致，从语言上，从气势上给人以无尽的压抑之感。更有甚者，如此寒冷的雪天，连寒冷本身也被冻僵了，谁能用具象的语言来做个类比呢？就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就是这样近乎终点的天气，竟然还有树荫，还是生命的迹象，有生命一点点地拼搏，一点点地坚持，一点点地拐过终点。诗人没有说生命的力量之大，没有说力量之韧，却写尽了生命的力量。而那剜开的哭啼，窝着的空茫，搁浅的死亡，则可以看出在他的诗句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富有感情的人，一个富有力量和韧性的人！如此大的意象后面，却不是豪放，而是坚韧，是伤痛，是婉约，是情感的深渊，甚至是情感的黑洞，吸纳一切，释放一切人类最本初、最本源的情感，让你不能欲拔，难以超脱，却又不得不跳出超脱，不得不自拔，完成自己的超越。一首诗歌，把读者带到天之尽头的意象，却又沉入海之深渊的情感，大开大合，却有情之切切。

当代著名诗人谢冕先生说，野人诗多绝句。什么意思呢？是说野人诗歌中的很多诗句，都是意象的极致。野人先生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他的眼睛肌肉无力，总是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去睁开，然就在这开合之间，他通过视觉看到了什么呢？是一滴《天泪》的长江，是囚在犁尖的黄河，是撩动的天火，是泡在茶壶中的亘古，是别着的星，煮开的天……。这些意象的书写足以颠覆每一个读者的思维，颠覆的让我跳出自己，跟着他的诗句追赶着时间，跨越着空间，激荡着心灵，自由地放飞自己。他震断一切障碍、栅栏、墙壁，什么远古，什么天地，什么将来，什么生死，他来去自由，简直如同一个幽灵，一个魔罗，一个诗歌的魔罗，没有他走不到的时空，没有他写不出的意象。在他的诗句中，他能够“碾碎想”、“掰开思维”、“炒着风”、“伐着梦”，这如此简洁的语言，要是拆开来看，实属平常的很，没有丝毫的华美，可就这样连形容词都难以找到的句子，这让你想都不敢想的语言，却神气俱出，意象深邃，如同站在山之顶峰，把酒临风；如同一层层荡开的波浪，充满了神奇的漩涡和高峰体验，震撼着你的心灵。

还是让我们再体验一下野人先生独特的意象吧，《补丁》：

天虚掩着/没有背景/斑驳的门框/像晒过的鱼皮/半残的简单/执掌着孤独//锈蚀苍白/弹着鱼骨/倦意/模糊意念/在语言中/恐惧枕着树荫//任性的愁绪/剥落死亡/不堪负重的心/在半醒中/合上颤抖//墓静静的

我们见过古代诗人的泼墨写意，有大气恢弘的佳作，常常让人咂舌称绝，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绝的，“天虚掩着/没有背景/斑驳的门框/像晒过的鱼皮/半残的简单/执掌着孤独”。天为何物？天不过是一个模糊概念而已，竟然幻化成了一道天门，这个只能存在人脑海中的，悬在人视线中虚像，竟然如此的真实地，活灵活现地被这个野人描绘了出来，这个无门之门，无相之相，还竟然是那么的夺人心魄，引人神思，够豪放的吧。面对孤独、面对虚无、面对死亡，诗人运用思的力量，战胜恐惧，剥落死亡，合上颤抖。而“墓静静的”，和很多野人诗歌的结句一样，“苍白攥着空白”（《墓的思念》），“岸围猎着河”（《另一种想象》），“心被码着”（《伞破了》），“这里没有遗忘”（《沙烛》），“小路收藏崎岖”（《淤汲的角度》），“窗张望着我”（《烛光的外沿》），“鸟巢空空的”（《栅栏旁》），“死亡晾晒自己”（《秩序之外》），乍看起来很平淡，细品起来则味道无穷，他留下了无限的思绪给你，那朴实的诗句，就是情感的黑洞，不断地吸纳、洗涤你的情感，不断地给你的情感淬火，释放大爱。野人诗歌就这样充满了思辨，浸满了血泪，沉淀着无尽的痛楚，这里有“趟过混沌的盘古”，“绊倒的伏羲”、“黑色的星期”、“带伤的树桩”，还有那血淋淋闪着寒光的《人生》，一面是被压弯的、匍伏着的文明，一面又是蒙昧中升起的质朴的人性。他就这样从荒原中窥出雄强，从低贱中捞起真诚，从肮脏中洗出纯洁，从那被世俗的重负和时代大力挤压下扭曲的性格和灵魂里，发现那被揉碎的情感和道德，如同补天的女娲，填海的精卫，做世界的修补者，无私的、孤独的建设者。和那些缠绵悱恻的婉约相比，野人诗歌剥去了笼罩在诗歌上面的一层层“美丽的面纱”，残酷地拷问自己的灵魂，调动起疼痛、悲伤等这些人类最原始、最本源的情感，发出心灵深处的颤音，而这种大悲、大痛之后呼唤出来的大爱，则从个人的情感世界走向了容纳万物的无疆之境。也许正如一位朋友所言，野人诗歌意象，是一种后意象。

我总是在想，野人诗歌这独步古今的意象，他是如何营造的？又是如何袒露自己的胸襟，切碎自己的情感，让自己一颗大爱的心走出宇宙，走过时间，跨越时空的？可能，我错了，野人何谓野人，要换个角度，换个视野看野人，野人敞开的是最原始的情感，他只是让宇宙走进了自己的心灵，让亘古将来到自己的心胸来聚会，让爱的力量在自己的诗句与读者的思考碰撞迸发。野人诗歌从不拘泥于静止的意象，也从不去写那些没有人性的具象，他追求野的极致，无论是豪放的激情，还是悲戚的痛楚，他比经典的意象派还要有意象，他把细腻的、原始的情感揉碎，浸润在自己的诗句里；他撇开那些偶然的、具体的、繁杂的、零散的事物的表象，在感觉所看不到的地方去抽取和表现事物的本质；野人诗歌表面看似乎是一些冷冰冰的抽的画面，实则通过一个多维的空间让读者在思考中获得意象的丰富多彩和生动具体，从而感到温暖；他把大与小，古与今，远与近，虚与实，浓缩在短短的诗句中，让你在感受浓缩的同时，却无限放大、无限伸展你的思维，足令你瞠目结舌，之后又拍案叫绝，不由得大叫一声，好一个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