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 如何将这沉重变得如此轻盈

[朱松壑]

读出来的内容，包括误读的部分，不能说的我肯定不说——我又不是虎痴许褚——我知道说出这些而衍生的麻烦不仅是给自己的也是给作者的；不能直接说的我就绕着弯子说——那么隐喻是不是一种弯子？那么杜绝隐喻的某某是不是一个逼供者？强调直接又有多少益处？你能看出来么？我看不出。我看出胡思乱想不是自由，所以我的胡思乱想式的解读就不是自由式的，而是蝶泳蛙泳仰泳潜泳的综合——这么说意味着我天赋异禀？可能吧——这当然也不是什么谦虚，而是不能确定。确定与不确定不是相对的事实，而是一种人生态度。在更多的情况下，不确定或许是更接近诚实的：神秘的源起与不神秘的生活之间的空隙由谁弥补？衔接激烈抒情与逻辑叙事之间的某个铆钉从何凸显？
　　说起清平的《神秘诗》，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是，他用一首诗来书写神秘，而我却只能用一篇随笔或者一篇评论来解读他的神秘。我本来的选择不是这首，但因我没在越南姑娘的表演现场，所以我只能放弃而不得不选择这个——这么说我在这首诗的发生现场？当然。我生于1984年，我是80后。我不是幽默，我有更改出生之年的权利——当然你们不承认是你们的事情。我的父母不知道我偷偷改了出生之年。派出所肯定不支持我的行为。清平或许能够支持，就像我支持他这首诗一样。但是我必须告诉清平，我的困难之处是我不能仔仔细细一字一字剖析每一句的心脏，剖析句与句之间毛细血管的联系，以及它们辐射的更为广大的领域。我想我只能做一个点穴高手，点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
　　我的意思其实是说，有的时候神秘并不是神秘，而是一种社会的电网式的限制。谁也不能突破这个限制。突破这个限制的或许只有诗歌，所以诗歌可能更为适合希腊共和之后的社会，更为适合心灵的自由天性。所以，诗歌在这个时代就不可能是热闹的，因为与神秘相比，它可能就是一种机密。考虑这个环境之后，理解清平的诗歌或者理解我的这种解读方式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活着的人，谁不是孤零零的？从哲学的本质来说，人和人都是独立的，隔绝的。“你将万物的关节捏成一个孤零零的岛屿。”万物的关节是什么东西？灵活的轴承式的东西，没有它，胳膊腿儿就不能弯曲，就不能做事，只能直挺挺的像具僵尸。关节就是关键。把关键变成孤零零的，谁有这个本事？“你”。你是谁？神秘诗，造物主，一个人，或者其他的神秘事物。那么“你是不可知的，就像天鹅的恐惧来自蚂蚁”就是理所当然的。蚂蚁让天鹅感到恐惧，你在我们的感知之外，那么你是天鹅还是蚂蚁？这当然处在隐喻的层面。或者弃之不顾，蚂蚁和天鹅又有多大差别？你是不可知的，你连关键都能改变，你什么改变不了？孤零零的岛屿——你的能力就是这样的，那么我是该否定你还是该尊奉你？恐怕我没有选择，感情或者命运。
　　所以，你提供给我的就是不同寻常的模型，你显示给我的就是终结的庞大的历史魅影。一万年和十万年对于人类是漫长的距离，而对你而言不过是“几分钟行程”，就是说一万年和十万年有点距离，但却是无所谓的。那么你就是宇宙了。既然宇宙如此之大，那么对于人类而言多么巨大的东西都是渺小的。“你和你的祖国”——关键词出现了。“也短于一夜的丛林”。比一个夜晚还短，还是比较长的嘛，比起“几分钟行程”。这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有点糊涂是么？我觉得这既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所谓希望与绝望同穿一条裤子就是这个道理。没有一枚硬币是只有一个侧面的。我似乎已经掌握了清平的方式，正在接近一个真相，但是我却故意表现得懵懂无知。或者这个一夜不是宇宙历的比喻，而是经典物理学范畴的一夜，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夜，12 小时之内，非常的短——我就是这么希望的。那么你又是谁？你是稳定的，也是变动的。那么你还是变动的吧。美好的事物可以不朽，但是黑暗以及黑暗之中的事物还是变动的吧。
　　反问。两个反问。“是什么使你将人生遗忘？”你关心万物，关心天鹅与蚂蚁，关心行程和祖国，惟独不关心你自己，本末倒置，你怎么能够遗忘你的人生呢？人生才是根本的。与此时此刻的人类生活相比，还有什么是更值得关心的？郭小川为什么望星空，是因为地上没什么可望的东西。“是什么，使你在曾祖父的回忆中化作鸟鸣？”你在曾祖父的回忆中——你的辈分比曾祖父还高，你是什么时代的？曾祖父的时代……如果你是我的曾祖父，那么就应该是鸦片战争的年代；如果你是清平的曾祖父，那么应该是哪个年代呢？我不知道。反正这个历史够长的了。谁能彻底了解私人生活的典故？你是曾祖父回忆里的鸟鸣。什么意思？曾祖父回忆的能力使你变成鸟鸣；你或许是人，或许是宇宙，或许是神秘事物，你将之转换成鸟鸣，转换成自然的而异于人类的一部分，这是相隔还是接近？鸟鸣是美好的还是悲惨的？我不想知道这种提示的真实含义。
　　看到此处，我也忍不住会写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曾得眷宠”这样彻底的句子来。是的，真实是没有的，为什么是没有的——太多太多的注释，太多太多的悲痛与绝望。所以我们的阅读也就只能跳来跳去的，挑来挑去的。感受到了，但却不能使之逻辑化。我说了这不是我的问题。“功劳簿上，你仅获一缕氢弹的愁绪。”一缕愁绪——好像轻描淡写的，但是这是谁的一缕愁绪？氢弹。这是一种厉害无比的武器。一边是如此的轻，一边是如此的重，两边结合在一起是什么效果？清平的功底没什么可说的，举重若轻，驾轻就熟，轻描淡写地把这沉重变得如此轻盈。但是重仍旧是重。这就是清平的轻体诗的异常之处。“但爱情重叠而必须。”“但”是转折也是补充。“爱情重叠而必须”，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我有点高兴，但是又不能太高兴。与其说这是愿望不如说这是事实更为合理吧。重叠是说它的多和雷同、相似；必须是说这是必然的需要的必要的。
　　其实所有这些都是连续的。“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幕”是怎样的一幕？我不说。它“将迎来人民的欢聚”，是哦，正在欢聚。看起来都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心里的事情，你能看见么？判断，描述，不说了，说的已经够多了。那么就说说尾声——我没说高潮——“你知道，未来的秘密就在于/从爱人弥留的耳垂上，拔除一枚永生的鱼刺。”看似直接的，其实还是隐喻。从爱人的耳垂上拔点什么——还挺好的，但是清平却说是“鱼刺”。鱼刺不攻击嘴巴喉咙，攻击耳朵作甚？我知道它是想让耳朵不能说话吧，或者不能聆听吧。耳垂上挂的是装饰品，耳环、耳钉什么的，现在却是鱼刺。甭管什么了，未来是什么样的？或者美好的明天是什么样的？就是耳朵上没有鱼刺这样的东西，一切都是正常的或者是健康的。这不是挺好的么？其实都是简单的，单纯的，只是因为都写在诗里了，现在用散文或者随笔说出来就有点费劲了。为什么会有诗歌这种艺术形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说过了。它的容纳量是超过时代的旗隘的，是高度概括的，甚至是全面的，既指出了目前的状况，也指出了未来的前景，而且没有遗忘人生。因为这一切其实都是人生——我把清平设置的限制之篱笆拆除了，目的却和他是一样的，就是自由的表达是如何清晰地实现的。就是这么实现的 ——你已经看见了——这个你不是诗中的你，而是生活之中的你。


2009.10.3.


神秘诗
清平


你将万物的关节捏成一个孤零零的岛屿。
你是不可知的，就像天鹅的恐惧来自蚂蚁。
我看到一万年和十万年只有几分钟行程；
你和你的祖国，也短于一夜的丛林。
是什么使你将人生遗忘？
是什么，使你在曾祖父的回忆中化作鸟鸣？
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曾得眷宠。
功劳簿上，你仅获一缕氢弹的愁绪。
但爱情重叠而必须。
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幕将迎来人民的欢聚。
你知道，未来的秘密就在于
从爱人弥留的耳垂上，拔除一枚永生的鱼刺。

2009.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