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仲陵
加入时间: 2007/08/23 文章: 102
|
时间: 2009-12-12 周六, 上午2:07 标题: 赵卫峰: 诗先锋 |
|
|
0、先锋与题材的关系不大。题材如菜,是现成的。
1、值得推崇的“标新立异”通常多指——使现成的作为原材料的“菜” 如何以新方法与新形式制作出来的过程,却不一定包括结果。这过程中易被忽视的是:标新立异是方法还是目的?当代诗常以“反”为方法,结果却事倍功半;是的,枪在手,并不能说明枪法。
2、 “一个诗人所持有的文化姿态,对他的诗歌写作来说是不具有本体意义的”。“真正的诗歌,在广义上都是反文化的。”“反文化是一切诗歌的本质属性。正是由于诗歌本身的这种反文化本质,才使那些作为一种社会思潮的文化的或反文化的意识和行为失去了诗歌本体的意义。”李震说着,并注意到了一个与先锋精神相关的角度,或途径。文化或“反文化”实际上都可能与先锋精神无关。
3、往往,当一个诗者在强调诗歌及其先锋性倾向(的至高无上)时,其莫明其妙的动机与近乎宗教虔诚的标榜。他是在强调他自己的精神力量、位置和与众不同?这,非要、并用惯常的强调方式来强调吗?这,可能成为写作动力却不一定是创新的动力。
4、创新需要自觉、纯粹与高境界。为什么我们的写作后来总是先后失足于虚伪与失败的陷坑里?这表明先锋的难度首先就体现在了“认识”上——在传统的、主文化的、现时的与物质的中国环境里?但中国诗歌媒介通常不会将“先锋”明文地作为宣传标识,它们宁可标明青年性、现代性或当代性、经典性、地理性、信息性或是探索性、权威性之类,这表明先锋的难度。一种总是处在不断变化的难度。
5、难度之一是思维的寄生习惯。物质基础和相关环境迁移引发的一波波身心的变动,我们已不陌生,近30年来,每过几载我们不知不觉就从一个社会流动迁居到了另个社会,而此前遗传的诸多天生、习惯和记忆仍然像胎记顽固地存在。当诗人一下子从一个计划经济环境(显然在这样的社会里文化与文学也明显带有计划的痕迹)转入一个尚还幼稚的市民与消费环境,生活享受的世俗化与精神表达的通俗化就自然而然并过多地散发异味了。
6、接受为何总是显得被动?后来多数沦为虚荣彩旗的上个世纪80年代的女性诗歌的大部分,相互仿袭和自我复制着,竟还在代表着并以“集体”的方式代表着至今的女性诗歌的前卫部分;主文化附加值的出现多么无可抗拒又多么地影响着一茬茬以为然的诗者。伊沙式的诗歌方式(它曾是值得记忆的方式,同时也证明,一种方式的长期存在只能表明创新的无力)竟然持续喧嚣20余年!?
7、先锋的意义应是永远在路上。并且,这个孤独的家伙一路上爱好无事生非,尤喜自己打倒自己。
8、对“时尚”的顺从常会使先锋创作归附裹埋于游戏化及通俗性潮流。先锋是时尚,又不是!关键在于当事者的精神、文化和智力要素能不能自我统一和平衡。表面化、为先锋而先锋,这是硬伤。也是自由之伤、知识之伤;它们从“娘胎”带来。正如在被“信息”与“传播”控制的当下,许多头脑信奉的“自由”,实是由物质及其想像空间的拓宽带来的那一种。
9、无论先锋的写作与批评,“反”都是很核心的字眼。反什么、凭什么去反、反的手段、作用呢,就被当事人忽略了;故而所谓先锋也可以是危险的,是极易步入媚俗轨道的东西。
10、 “二十年来,诗歌的先锋性一直影响着当代文化”,于坚在《当代诗歌的民间传统》一文中举例说明外界对诗歌的轻视并愤慨后如是说。这主观的判断是能让几乎的诗写者以为然并有着阿Q式愉快的。民间传统、诗歌的先锋性又从何而来呢?显然的是,即便不是当代文化影响了“当代诗歌”可能的先锋味,它们至少也是互动互辅的。正由于国情对诗情的影响,时常,在中国谈诗歌的先锋性,也就是讲文化及文学艺术的先锋性,而它不只专指具体的诗歌与诗人。它广义地包括了诗化的一切。甚至可以说“诗意”本也算是文明社会的正常人类所共有的一种潜在信仰。正如当谈到一个有先锋味的作家时,往往对其的命名与评述中也会冒出他及他的小说或散文的“诗性”、“诗意”。
11、先锋并非单纯的独立物。以此看,世纪之交以来诸多暗示自己是先锋的诗歌流派并不先进,它们反映的特定环境中的精神变动与心灵记忆,表面看是积极的主动的,实则又是软弱、无主的和投机的。像精心粉饰的情绪化宫女,在传媒时代的后院焦躁不安。它们在过多依赖物质基础的变化而进行的“自我”认识与塑造过程中,并未突破阶级的局限,也未超越以往人性框架(其中以反道德、反传统姿态的呈现更无创新),对着力于“概念”建设的他们来讲,对自身在社会与历史中的位置、处境的反思似是不重要的。它们的目的,太明确了。中国诗歌,太明确了,太实用和工艺了。
12、 “先锋”总要落实到形式探索上。从此看世纪末以来的中国诗歌,都先锋又几与先锋无缘?诸多以为是先锋文本的评述实则仍是单纯从所谓“内涵”切入的。“对诗歌来说,形式是实质性的。因为这是我们对抗死亡与岁月消耗的手段。形式是为了持久而采取的。有时是一种挑战,有时是一座堡垒,有时则是一个纪念碑,但永远是一个持久的意志……。一切形式和格律都是为了渡过岁月与世纪的海洋,人类记忆的方舟。艺术是形式的意志,因为它是持久性的意志。”(奥•帕斯)。是的,古今中外诗歌资源和信息的帮助会使诗写技术日趋熟稔,但不保证技术之外方面的完整和完善。
13、形式创新的意志来自强盛持久的内力,我们对此要么先天不足,要么后天无法弥补,这让我们或比如我吧,终于是昙花一现的“激进”或貌似激进?面皮与骨子往往是两码事,具有“反”的性质的写作把具体的物质文化现象当成了思想的重要产物,叙事(叙述)使文本平面化,这最初可视为新闻式实录式实验,现在看,原来问题出自作者:懦弱与懒惰……我们原来始终都是有依附天性的“寄生虫”。
14、在我一直认为的当下的“写作资源微利、信息传播与写作同一”的时代里,所谓压力并非物质而是由此带来的种种不适,虽然诗人们也可一身轻松地像人们自在置身于物质时空的大转盘上,诗人的生命与生活质量并不完全等于、也不只是为了物质条件的改善,因此诗人随时的精神冲突(这应是诗人之所以为诗人一个本能的内在标识),表明他与人们一样拥有物质信仰和某些精神的共有部分之外,他需要借助诗歌找到另一部分。压力,其实是精神秩序失衡:焦虑、难度、信仰……它们随时会让人意识到进步与创新过程中的无力。
15、当写作的难度消失,必定是有什么在写作者体内先行消失。在对语言、想像力、对时间、世界的掌握、认识和判断——对这一条条根须的寻找处理完成之后,才有可能继续探险。其时,也包括了对诗何为、何为诗,如何诗这样的老问题的继续回访探究,这个过程——真的难极了!连压力都没了,就更难了。哪里没有了压迫哪里就没了反抗。
16、先锋意识及其实践努力的有无本身已很可贵。这可以把一个诗人从一群诗人里分辨出来,把诗人从因社会文化水平相对提高而产生的、聪明的、越来越多的分行文字写手中分辨出来。而你,是如何从内心把自己与一个队伍分开的呢?
17、先锋必然被“反”的自觉性贯穿。对此认识中外均是一致。反:异常、陌生化、惊奇感、创新、革命、探索……逆反、反常、反其道行之、反对、反抗、反击或反证、反驳。其时,就是置身了另个异域,另种远方,就是一种新的“信仰”产生。其时你会“相信”。并开始为这份“相信”而用心。这个“信仰”不应属于“宗教”。不属于也正好让其避开宗教的极端性、内闭、唯命是从,以及破坏性、落后与腐朽;但可将它作为参照。我们需要的并非规定性的仪式,而是类似宗教的精神,或宗教中的精神。虔诚与执着。所以,千万不要相信所谓民间、地下与隐态之类概念,当它们被强调,它们就不存在。
18、反,意味着独立。但通常只是独立的开始。没人能真正确定一个花苞的明天。
19、先锋的自觉也是种换位。换位思考并实践,这时,先锋性,这无根的花朵,便蠢蠢欲动了。诗歌的个人性总的看是受到褒扬的,其隐患却是,它可能在开头与先锋性划等号,但不能保证其时效性。时间对于先锋,实在太苛刻了。所以,先锋的最大作用是,是当时,是启动。
20、回头望望,从一个相当盲目、相对内闭的诗歌时空转型到几乎是全面敞开的过程里,种种主题、主张和主义几乎被诗人们演练过了。如今的问题不是暂时没有(整合或寻找到)新的思想资源,所谓新资源的有无,也仅是诗歌先锋性的一个外力因素。诗人们面临的,是现成而又难于处理的实在的东西,也就是——如果今天的诗人生命、生活处境相对良好的同时,思想观念、情感、梦想反而并不同步,而且大同,这最容易取消了精神探索的难度、有效和积极性。
21、为什么在更有效的经验及更有意味的表达与实在的复杂而矛盾的生命实体间,始终有神秘的鸿沟横亘?
22、 “所谓先锋,就是自由。”(尤奈斯库) “先锋就是针对一种旧秩序的斗争和反叛,表明它不愿再受旧有规则的束缚,而试图达到新的自由与新的真实”——谢友顺在引申里将“斗争”置于“反叛”前!确实,诸多诗人有、却往往只有反意,这类似一见钟情或好感,结果除了自慰却啥也没有。关键是“新”。我们不缺相对的成文的真实与自由,我们缺的,是不受难免要成规则的“自由”与“真实”的控制的——清醒。
23、精神上的自由者,多半形单影只,必然怀疑一切。当他从客观的语境、环境下寂寞而疲惫地重新抬起头来,他看见,世界,是遥远的大空,而英雄、爱情、精英、著名、经典、影响力……均是一溜烟,他的最后,是独怆然涕下?
24、当然,愿望的先锋总是相对的,也是莫须有的。它永远只是一种可能。而今,“随着思想的自由,词语、态度、笑话、思索和危险思想的自由,理智上的挑衅日益缩减,在普遍趋炎附势的法庭的警惕监视下,冲动的自由日益扩大。”(米兰•昆德拉)而今,“冲动”正巧妙地以表态方式入侵,那么,皇帝新装的剪裁者,而今又以什么方式重新开始?
25、有时想,无论如何重要的是态度、是创新精神的有无。不妨将创新精神替换为自由精神?在创作过程中,这个精神其实是有的,然后是若现若隐,然后消失,在时光的流动中。这个与人性本能有关的问题说来话长,另种无奈的事实却是,当先锋离开了诗歌,诗歌似乎仍会存在,像诗歌的种种媒体与传播那样地存在。
26、当诗歌离开了先锋,则是说写作日益不再纯粹,是说在生命正常、生存解决、生活有序之时,前进的热情与力量悄然溃散。于是,审美观、道德观、价值观在维持原状中像松软的肉体,文化殖民的软刀子得寸进尺,在信息与物质背景中,过度感性的现时图景中,现实、浪漫和实用主义在相互矛盾和抵触消耗;这时的诗歌,只是维持(精神秩序的)表面的存在。在规则与潜规则中。
27、这时,智力没有新一轮充实和更新。苛刻而言,对于诗歌与诗人,对任何人,这个问题永远是致命的伤。克利希位穆尔提说“真正的自由”是智力的产物。是。何为智力呢?这个印度哲人说,首先要意识到你的精神是不自由的,你须观察它所受到的限制与束缚,调查是什么阻碍着智力——这相当于研究生命、探索社会价值及一切事情并且不因为害怕而接受任何事情。这相当于首先要自我认识。这,还是相当于老话“认识你自己”,如果自己都未明白自己是什么,确实就用不着奢谈其他。
27、对主体、身体的认识与实践,反映了智力的阶段性行进。
28、一个人的历史永远是成长史。
29、一个清醒的诗人的历史应该永远是先锋认识史、实践史。
30、亦是精神孤独史、矛盾史(终归是失败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