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霏
加入时间: 2009/09/17 文章: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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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11-24 周二, 上午3:20 标题: 阿多尼斯:我和我的祖国,披着同一具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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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中文版出版 荣获“中坤国际诗歌奖”——
在诗歌如此凋敝的年代,读他的诗,你依然能清晰地知觉到诗意。
一本今年3月出版的阿拉伯诗集,一本出版社唯恐亏本让作者免费出让版权的诗集,不想半年不到即售罄,不得不加印。
因这本《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走入了中国读者的视野,也走上了今年11月第二届“中坤国际诗歌奖”的领奖台。本月中旬,来京领奖的阿多尼斯,接受了本报专访。
阿多尼斯出现时,有人问,到底是先少了读诗的人,还是先少了可读的诗?
■且行且诗:
写诗,是为了更好更美地生活
“大海没有时间/与沙子交谈/它忙于谱写浪涛”
——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原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1930年出生于叙利亚一个贫穷的农民之家,“自从我会走路,我就开始帮父亲干活”。但正是父亲,带给了他阿拉伯民族对诗歌的爱。1944年,叙利亚总统到他家乡巡视,少年阿里有机会对着路过的总统,吟诵了一首爱国诗,总统大喜,问他有何心愿,吟诗的少年说自己想上学——他,如愿了。
学生时代,阿里开始以“阿多尼斯”为名,发表诗作。经常写诗的他,曾署上真名后向报社投稿,但没人愿意发表;以阿多尼斯这个笔名再投,居然顺利发表了,此后,阿多尼斯和他的诗歌,频繁见诸报端。“有一天,报社主编通知要见我。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去见他,主编很惊讶,一番交谈过后,他才确认我不是冒牌货。”
不少人认为,写诗,是分年龄的。阿多尼斯却说,真正的诗人,是会被语言放逐的。越写作,面前未知的世界越大。来访北京的他,也随身携带小本,随时记上两笔。接受专访的当儿,阿多尼斯会突然冒出一句:“我在构思一首诗。”《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中文译者薛庆国说,阿多尼斯既是“诗人”,也是“铁人”。待他登上离开中国的班机,年轻他三十多岁的随行翻译,径直去医院看咽炎了。
阿多尼斯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是诗人?“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取决于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仅仅想做这个世界的描述者?仅仅是为了取乐?或者仅仅是一种职业?都不是,阿多尼斯之所以写诗,是因为“我想以更好更美的方式生活”。
他倾向于“把诗歌当作社会现象去处理,而不是艺术现象去处理”。在他看来,“一个伟大的诗人,就某种意义而言,一定是个伟大的思想家,他不但奠定新的美学价值的基础,而且创立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然而,思想应该融化在诗歌当中。一朵玫瑰,是土壤、水分、肥料、阳光和空气的结晶。但玫瑰,是以其芳香而成为玫瑰的。有好的思想却表达不好,那写出来的还只是土壤和肥料。”
阿多尼斯说,“你给我看你的作品,我就能分辨出,你是一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诗人,还是一个使用光的语言的诗人。”
■诗歌的命运:
诗人才能有限,天赋不足
“我没有欲望/去含着泪水/用长吁短叹/使我的诗歌变得凄婉/然后哭泣,哭泣。/
我的欲望/是自始至终/成为一个陌生人,叛逆者/将词语从词语的桎梏中解放。”——阿多尼斯
在阿多尼斯看来,每一个伟大的诗人,都应该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他的脚踏在家门口的土地上。
他的故国是叙利亚。拥有黎巴嫩国籍。现在常年定居巴黎。
大学毕业以后,阿多尼斯进入叙利亚军队服役。1956年,退役后的他,前往邻国黎巴嫩谋生,刚过国境线5分钟,叙利亚便宣布全国总动员,同埃及并肩作战,抗击发动苏伊士运河战争的英、法、以三国。叙利亚,他回不去了。
在黎巴嫩,阿多尼斯获得了文化意义上的新生,他参与创办了阿拉伯现代诗歌史上最具革命意义的《诗歌》杂志,并到黎巴嫩大学任教。黎巴嫩贝鲁特在阿拉伯世界素有“政治的边缘、文化的中心”之称,暗合阿多尼斯远离政治的决心,他于是申请加入了黎巴嫩国籍。
1980年,同样因为战争,阿多尼斯再度迁徙——黎巴嫩爆发战争后,他去了巴黎。
阿多尼斯在诗中写道:“他有多重身份,因为他只有一个国度:自由。”
他还写道:“我真正的祖国,是阿拉伯语。”
阿多尼斯极为重视阿拉伯古代诗歌的遗产,曾编选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三大卷《阿拉伯诗歌选》。“你从中读到的不是权势,而是人;不是机构,而是个体;不是政治,而是自由;不是部落主义,而是叛逆;不是因袭者的修辞,而是创造者的体验。”他冷落了“那些主要依靠文辞藻饰取胜的诗歌,或主要起到社会、政治功能的颂诗、悼诗、矜夸诗、攻讦诗”。
对中国读者熟悉的黎巴嫩诗人纪伯伦,阿多尼斯是尊敬的,但在他看来,纪伯伦的“历史价值,超过了其艺术价值”。
■他和他的祖国:
批判着 深爱着
“我和我的祖国/披着同一具枷锁/祖国啊,我怎能与你分开/祖国啊,我怎能对你不爱?”
——阿多尼斯
在阿拉伯世界,阿多尼斯是诗人,也是重要的思想家。在阿多尼斯看来,“批判是我的义务,表达是我内心的呈现”。
无论黎巴嫩,还是叙利亚,阿多尼斯批判着,同时深爱着。
前些年,七旬阿多尼斯,回了趟叙利亚。故人多乘黄鹤去,有健在者,沧海也已改变彼此模样,相见不相识。一位孩提玩伴,和他同村长大,经人介绍,总算辨认出他来,两人相拥,阿多尼斯痛哭流涕。和一位同胞的拥抱,得穿越几十年风尘。“抱紧他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和我的祖国之间,没有任何问题。”——道出此言,阿多尼斯委屈得像个孩子。
阿多尼斯一生最艰苦的时期,就是在叙利亚度过的。他结婚时连领证盖章的钱,都是负责盖章的职员代付的——他付不起。20多岁服兵役的他,甚至因加入某左翼政党而入狱一年。“在监狱中,我真正体验到屈辱,也第一次感觉到:人应是一切政治的目的,而不是工具。那些不堪回首的细节,我犹豫,该不该放到自传里。后来想想,还是没有。因为那样,可能对我的祖国是一种羞辱。我永远都不想,我的祖国和同胞,因我的文字而蒙羞。”
泅渡那段人生的黯淡,阿多尼斯靠的是诗歌和爱情——后者,指大学同学哈丽黛,当年执子之手的恋人,后来与子携老的爱人。“只要一个民族有一位女子和自己相爱,就足以让我把这个民族对自己的所有伤害遗忘。”
年轻人问他,什么是爱情。
阿多尼斯答道:“爱情不是用来谈论,是用来体验的。恋爱去吧。”
■当下的世界:
低着的是风,灰尘高高在上
“通常,历史是由鲜血写就/通常,另一滴鲜血把它抹去/这样互相吞咽的/是哪一种永恒?”
——阿多尼斯
在诗行里,阿多尼斯对发生在当今世界上的冲突争斗发出无声的叹息:
“自从我们发明了‘正确’/我们认识的就只是‘错误’。”
“有一种愚蠢,是天使般的愚蠢。”
对“殉道”这个词,阿多尼斯是谨慎的。“一切,都不值得你用生命作为代价。一切都应该从人出发。譬如,技术本身是人类发展的诗意探索,技术应是为人服务的工具,而非人变成为技术服务的工具。物质文明,是为生命服务的。而绝不能让生命成为物质追求的牺牲品。生命是最高价值。任何问题,需要用生命去解决,就成为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倡议“尝试用正义、用谈判、用和平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的同时,写着诗:“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什么?语言吗?/没等我回答,她答道/‘区别在于人能够转变成动物。’”
“今天,低着的是风,灰尘高高在上。”阿多尼斯说。
■文/本报记者 朱玲
(感谢北京外国语大学薛庆国教授为本报专访提供全程阿拉伯语翻译)
关于阿多尼斯
阿拉伯诗人,1930年出生于叙利亚,1947年进入大马士革大学学习,1954年毕业于该校哲学专业。1956年移居黎巴嫩。1980年代起长期在欧美讲学、写作,现定居巴黎。他是一位作品等身的诗人、思想家、文学理论家,是当代最杰出的阿拉伯诗人,在世界诗坛享有盛誉,屡获国际大奖,近年来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阿多尼斯有关诗歌革新与现代化的见解影响深远,并在阿拉伯世界引起很大争论。迄今共发表22部诗集,并著有文化、文学论著近20种及部分译著。其旨在重写阿拉伯思想史、文学史的巨著《稳定与变化》分4卷出版后,被公认为研究阿拉伯文学及文化的经典著作。2009年3月,其作品首部中译本《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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