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人
加入时间: 2007/08/17 文章: 124
|
时间: 2009-9-22 周二, 上午12:48 标题: 时间的玫瑰(5) |
|
|
北岛的《时间的玫瑰》中没有一位女诗人。
这很奇怪。
因为据布罗茨基说,茨维塔耶娃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布罗茨基这番话我只看到中文版本,搜英文版本没有搜到,不知道可靠性如何。
中文版本是这样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布罗茨基曾在一次国际研讨会上宣称:茨维塔耶娃是20 世纪最伟大的诗人。有人问:是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吗?他答道: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有人又问道:那么,里尔克呢?布罗茨基便有些气恼地说:在我们这个世纪,再没有比茨维塔耶娃更伟大的诗人了。而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评奖委员会主席埃斯普马克也认为,茨维塔耶娃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既是她的遗憾,更是评奖委员会的遗憾。茨维塔耶娃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与她同时代的诗人爱伦堡曾经这样评价她:“作为一个诗人而生,并且作为一个人而死”。
我没读过多少茨维塔耶娃的诗,所以打算阅读她从翻译她开始。不懂俄文,只好翻译英文。根据英文wiki,茨维塔耶娃的诗歌主要是抒情的,即使她的叙事诗,也是抒情的。她的诗歌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押韵,这不同于大多数20世纪的现代诗,所以翻译也要照顾到这一点。网上看到的一些中文翻译,都不押韵。我不反对不押韵,只要能尽可能地翻译出旋律,但大多数翻译似乎也没有考虑到诗歌不是分行的散文。
读了茨维塔耶娃 的几首诗,觉得很有音乐性,所以俄国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将她的六首诗配了曲。关于茨维塔耶娃传奇的一生,这里不重复了,wiki比较全:Marina Tsvetaeva
多么像我
多么像我,你眉眼低垂,
一直向前。
是的,我也低眉,
过路人,请在这里靠站。
你读出,当你采来一束
天仙子和罂粟花,
我曾经叫玛琳娜,
并得知我死时有多大。
别以为这里有什么坟墓
或者我对你有威胁……
我太爱笑了
尽管不合时宜。
我面部红润
我的鬈发茂盛。
我曾是,过客,我活过!
过路人,请在这里停顿。
拔一根野草,
拿好,那随之而来的果实—
墓地的草莓的确是
最大最甜的那些。
我很在意你别站在那里,
忧郁地垂着头。
请轻轻地记住我,
淡淡地忘却我。
纯粹的光线将你点亮!
金色的星尘将你环绕……
可别让我来自地下的声音,
将你迷惑。
(李淼译)
Much Like Me
Much like me, you make your way forward,
Walking with downturned eyes.
Well, I too kept mine lowered.
Passer-by, stop here, please.
Read, when you’ve picked your nosegay
Of henbane and poppy flowers,
That I was once called Marina,
And discover how old I was.
Don’t think that there’s any grave here,
Or that I’ll come and throw you out …
I myself was too much given
To laughing when one ought not.
The blood hurtled to my complexion,
My curls wound in flourishes …
I was, passer-by, I existed!
Passer-by, stop here, please.
And take, pluck a stem of wildness,
The fruit that comes with its fall –
It’s true that graveyard strawberries
Are the biggest and sweetest of all.
All I care is that you don’t stand there,
Dolefully hanging your head.
Easily about me remember,
Easily about me forget.
How rays of pure light suffuse you!
A golden dust wraps you round …
And don’t let it confuse you,
My voice from under the ground.
多么像我
多么像我,你往前走。
你走着,眼向下看。
你看,我的眼皮也下垂。
过客,请在这里停下。
你阅读,当摘下一束
被母鸡啄伤的罂粟花,
我曾被叫做玛丽亚,
我发现我多么老。
别以为这里有坟墓,
或者我会把你扔出去……
我太习惯于
笑了,虽然对于某些人不应该。
血冲向我的脸部,
我的卷发大批地受伤。
我活过,过客,我存在过!
过客,请在这里停下。
拿着,扳下一根野草茎,
果实就会随着它降下来。
的确,墓地的草莓
是最大是甜的。
我只关心,你别站在那里,
忧郁地垂着脑袋。
多么容易记住我,
多么容易忘掉我。
你全身那么多纯洁的光线!
金黄的尘土裹紧你。
别让我的声音令你紧张,
它来自地下!
(胡桑译)
网上不大容易找到中文翻译,只找到一个叫胡桑的。他的翻译不追求押韵,但最大的毛病是翻译得太草率,有不少误译。例如这一节:Read, when you’ve picked your nosegay/Of henbane and poppy flowers/That I was once called Marina/And discover how old I was. 他的翻译成:你阅读,当摘下一束/被母鸡啄伤的罂粟花/我曾被叫做玛丽亚/我发现我多么老。从英文来看,这是隐喻做得很好的一节,例如henbane和 poppy flowers,即天仙子和罂粟,都是有迷幻作用的花,茨维塔耶娃用来暗喻自己。胡桑却将henbane翻译成被母鸡啄伤。而“你阅读”,没有忠实地体现原来的语义。所以我译成“你读出,……我曾经叫玛琳娜,”从什么读出?当然从茨维塔耶娃的墓碑读出,也可以理解成献给她的天仙子和罂粟读出。胡桑将and discover how old I was译成”我发现我多么老“,how old不是多么老的意思,是多大的意思,而且这句里没有“我发现”,其实应该是过路人发现,茨维塔耶娃是墓中的死者,不会发现自己多老。
我尽量做到押韵,但最后一节还是没有做到。
写自己死后的事,中国诗人通常不干,西方诗人常干,他们经常给自己写墓志铭,如普希金,如里尔克,如叶芝。茨维塔耶娃喜欢预言,特别是预言自己。这首诗是对自己死后的预言,语境很像叶芝给自己的写的墓志铭:Cast a cold eye/On life, on death/Horseman, pass by。
灰发
这些是财宝的遗骸:
是痛苦和丧失后的废墟。
在这些废墟上,
花岗岩不过是浮渣。
鸽子,赤裸而鲜艳,
孤独无侣。
虚荣中的伟大
是所罗门的废墟。
时间是险恶的粉笔记号,
不会被擦掉。
我是说当房子烧毁
上帝自来敲门。
不要被废物窒息,
白日和梦的征服者。
早生的华发的精灵
是一道雷霆。
在家门口,背叛我的
不是你,岁月。
这种灰色是
不朽之力的胜利。
(李淼译)
Grey Hairs
These are ashes of treasures:
Of hurt and loss.
These are ashes in face of which
Granite is dross.
Dove, naked and brilliant,
It has no mate.
Solomon’s ashes
Over vanity that’s great.
Time’s menacing chalkmark,
Not to be overthrown.
Means God knocks at the door
– Once the house has burned down!
Not choked yet by refuse,
Days’ and dreams’ conqueror.
Like a thunderbolt — Spirit
Of early grey hair.
It’s not you who’ve betrayed me
On the home front, years.
This grey is the triumph
Of immortal powers.
《灰发》
这是宝藏的灰烬:
这是伤害和丧失的灰烬。
这是脸上的灰烬,
脸上的冷酷是渣滓。
鸽子,裸体而鲜艳,
没有伴侣。
所罗门成为灰烬
超越伟大的虚荣。
时间是邪恶的粉笔痕迹,
不会被打到。
我是说,上帝会来敲门
——一旦房子被烧毁!
不会因拒绝而窒息,
日子和梦的征服者。
就像雷电——较早的
灰发的精灵。
这不是在家门口
背叛我的你,岁月。
这种灰色是
不朽之力的胜利。
(胡桑译)
这首诗似乎是茨维塔耶娃写岁月留给人的灰发即衰老,她用所罗门宝藏的废墟比喻灰发和衰老。这里,ash不该译成灰烬,应该是废墟。Refuse作为动词是拒绝,作为名词却是废物和垃圾。诗歌如果被误译,不但不能表达诗人的原意,有时简直不知所云,胡桑的版本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个。所以,不要去读中文翻译。当然我的翻译也会有误译,但我的实践是不先读中文翻译,读英文翻译比较保险。
据说,一批当代中国诗人受到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很大影响,例如我喜欢的蓝蓝。不知道他们读的版本误译多不多?如果很多,那么他们读了正确的版本又如何?
内部的魔鬼
我内部的魔鬼没有死
活着,而且挺好。
在体内犹如被劫持,
在自身中坐牢。
整个世界就是高墙。
出口即是刀枪。
(“世界就是一个舞台,”
演员唠叨着。)
那蹒跚的小丑
不打诳:
活在肉体中如同活在荣耀中
活在肉体中如同活在官服里。
愿你长命百岁!
珍惜生命。
唯有真正的诗人
生活在谎言中。
不,我雄辩的兄弟,
我们已然无趣
我们的身体
如同父亲的晨衣。
我们本应更好,
却在温和中凋谢。
身体是牛栏,
自我是汽锅。
奇迹在消逝
我们却不事收集。
身体是沼泽,
身体是地窖。
身体是最遥远的
流放地。它在枯萎。
身体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身体是铁面具
做成的铁钳。
(李淼译)
The Demon In Me
The demon in me’s not dead,
He’s living, and well.
In the body as in a hold,
In the self as in a cell.
The world is but walls.
The exit’s the axe.
(”All the world’s a stage,”
The actor prates.)
And that hobbling buffoon
Is no joker;
In the body as in glory,
In the body as in a toga.
May you live forever!
Cherish your life,
Only poets in bone
Are as in a lie.
No, my eloquent brothers,
We’ll not have much fun,
In the body as with Father’s
Dressing-gown on.
We deserve something better.
We wilt in the warm.
In the body as in a byre.
In the self as in a cauldron.
Marvels that perish
We don’t collect.
In the body as in a marsh,
In the body as in a crypt.
In the body as in furthest
Exile. It blights.
In the body as in a secret,
In the body as in the vice
Of an iron mask.
我体内的魔鬼
我体内的魔鬼没有死去,
他活着,活得很好。
在肉体中仿佛在监禁中,
在自我中好似身处单人牢房,
世界不过是在高墙之内。
出口由刀斧组成。
(”整个世界就是个舞台,”
演员夸夸其谈。)
那个蹒跚的小丑
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在肉体中仿佛享有荣耀,
在肉体中好似身穿官制袍服。
愿你活到永恒!
珍惜你的寿命。
唯独骨子里的诗人
如同生活在谎言中。
不,我雄辩的兄弟,
我们已不会有多少趣事。
在肉体中就象身披
父亲的睡服
我们配得上更好的事物。
我们枯萎在温情中。
在肉体内如同圈进牛栏,
在自我中好似身处锅炉。
奇迹在消逝
我们不去认领。
在肉体中仿佛落进沼泽。
在肉体中好似埋入地窖。
在肉体内仿佛就是在最遥远的
流放中。它在枯萎。
在肉体内如同身陷一个秘密。
在肉体内就仿佛卡在一张
铁面具的钳中。
(绿豆 译)
李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