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加入时间: 2007/08/26 文章: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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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9-18 周五, 上午12:17 标题: 金理 "所有诗都是伟大诗篇的插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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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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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以来,我们看到过不少"谢本师 "的故事(老师在学生眼中很快就会显得保守落后),不少一挤就被挤到"三代以上"去的故事,不少急于在本属同一阵营的内部制造"他者"加以打压的故事…… 这些都是牵扯极大的问题,笔者无力探究。但泛泛而论的话,多少有这样的意思:我们易于判定前一个时代的价值为虚妄,对前人的生存与经验很少"同情的理解 ",在求得"自我"出场时往往轻浮焦躁而缺乏自省。尤其在"创新犹如一条疯狗,追得我们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的文学界,类似的故事也总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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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世纪以来,"底层写作"一直是引人关注的文学思潮,其倡导者对弱势群体的体恤和关怀,对转型后中国社会结构形态和公共领域的自觉思考和积极介入都让人肃然起敬。我觉得可以商榷的是"底层写作"在自我伸张时将自身与"纯文学"对立起来的思路。一些倡导者认为新时期在将"纯文学"构造为主潮时,一笔抹煞了左翼文学、延安文学和十七年文学的价值,这本是有见地的洞察,值得研究者深入探讨;但"底层写作"的倡导者在拒绝当下文学若干不良倾向时,将"原罪"一股脑儿归咎到1980年代的文学上去, 这同样未必公允。
对"纯文学"的反思,不应该抹煞 1980年代文学对僵化文艺体制的反抗与挣脱的意义,当时由"纯文学"这一概念所组织出来的文学思潮,如现代派、"寻根文学"、先锋小说等等,极大程度地动摇了教条的文学观念,为其后的文学实践开辟了广阔空间。此外,在1980年代的文学图景中,各种思潮对"文学性"的理解也许并不一致,"纯文学"本就不是一个本质化的概念,而是代表文学探索的一个共识。事实上,整个1980年代的中国文学就是一个不断地扩张、探索、突破,不断与现实社会密切呼应的悲壮过程。当伤痕文学受到挫折时,文学就引进了西方现代派;当西方现代派受到批判时,文学又朝着民族文化因素的方向……这些努力自有其价值所在,在反思"纯文学 "进入1990年代后的困境时,如果连带着将1980年代的文学判定为"唯美"的、脱离现实的,并非明见。
我比较赞同评论家王尧在《关于"底层写作"的若干质疑》的观点:"如果把对‘纯文学’概念的辩证也转化为一种具体的历史叙述,或许能够确立‘底层写作’与‘纯文学’的连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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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界喜欢用代际来划分作家群体,以此运作出版的图书不计其数。但"瞻前顾后"仔细想想,几乎每代人的论调都类似,或者高扬自己这一群体独树一帜的气质,或者慨叹时运不济生不逢时但终究"青春无悔"……也就是说,每一代都会形成一个关于"自我"的独特性的表述。
这个时候,如果听到下面这样的一声断喝,大概会紧张不安起来:"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至多不过是桥梁中的一木一石,并非什么前途的目标,范本。"这是鲁迅在《写在〈坟〉后面》中的一句。也就是说,每一代人自有其优势,每一代人也都面临具体的困难,"在进化的链子上"实在没必要夸张独特性,尤其当这一关于独特性的表述或多或少编织出群体性自恋倾向的时候。这实在让人丧气,对文学而言,它原本应该关注个人经验、逃逸出普遍范畴的独特性。
不过,在个人经验的虚构与真实、记忆与写作之间建立起诚实的省察性、反思性关系,未必不能对当代文学的写作提供助益。魏微就曾有过这样的追问:"每个年代的产生都是有背景的,绝不是空穴来风。那里头的继承性,层峦叠嶂的,说起来恐怕要让人头疼。真是让人头疼的,每每听到人们对自己时代的论证。那里头的优越感,自私,不负责任,如果不是因为无聊,大约也是太天真幼稚,近乎孩子气吧?"
在代际间进行截断式的处理,趋于极端就是"弑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是我们进行文学主题分析时津津乐道的话题,它往往不惜以贬抑甚至丑化上一代人来凸现、夸张自己这一代人的经验,在根本上,它指向一种"断裂"式的"自我"出场方式:极力抹去和掩饰自身的血缘历史和现实特征而以"崭新"的面貌横空出世,但这种出场往往充满着焦虑、虚弱, 甚至伪化。相反,在文学中尝试代与代之间的沟通则意蕴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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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们不妨平心静气,与其轻视、简化,不如尊重"他者"提供的经验及其价值所在。还是回到"底层写作",倡导者在下定义中有这样两点:"在形式上,它以现实主义为主,但并不排斥艺术上的创新与探索……在传统上,它主要继承了20世纪左翼文学与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文学的传统,但又融入了新的思想与新的创造。"我认同这样的解说,它虽然显得大而无当,但在面面俱到的背后可以体会到一种小心翼翼和对文学传统的尊重,而滤去了一份"搏出位"般的急躁。
好像是雪莱说过:过去的、当今的、以及将来所有的诗歌,都是地球上所有诗人——"像一个伟大心灵的许多思想,互相合作"——写下的一首没有尽头的伟大诗篇中的一个篇章或插曲……这是多么美妙的比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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