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乔
加入时间: 2009/08/13 文章: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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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9-01 周二, 下午11:46 标题: 安琪:《食指:给北京加上时间定语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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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北京加一个定语你要加什么?
首都北京。——孩子们说。
中国北京。——老外说。
伟大的北京。——市民说。
而如果有一个人回答你“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你一定不要惊讶,这个人一准是个诗人。对诗人而言,北京能被加上的定语除了“四点零八分”还是“四点零八分”。这一个被新时期诗歌先驱食指所设置的时间段,已如此深刻地锲入后起的诗歌中人心中,成为他们脱口而出的一个词汇,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1968年的某个四点零八分注定要写进中国当代文学史,当北京火车站挥舞着一片“手的海洋”,巨大的建筑物在火车汽笛的长鸣中剧烈地抖动在送行人和车上人的眼中时,它注定要撞开诗人敏感而脆弱的心胸,它注定要被一枝笔蘸着泪水于火车的颠动中匆忙书写到一张老旧的发黄的废纸上并在热血青年的悄悄吟诵中吐出这样一行标题——《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今天,透过时间的镜头,我们依然可以看见这些在煤油灯下头挤着头默默吟诵的年轻的唇们不由自主的低声哭泣,和诗中表达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知识青年真实状况的作者一样,他们也有着汽车站火车站被“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的疼痛感,他们“吃惊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被迫离开这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城市,他们不知道这一离开究竟还能不能回来?
这就是发生在1960年代席卷全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其中以1966——1968年“老三届”为典型代表,而本诗作者食指也正是在这一年离开他热爱的北京城,奔赴白洋淀,这首写于当年的诗作成为那个动乱年代的历史事实留存在一代人对往昔进行叙述的例证中。
食指,原名郭路生,原籍山东,1948年11月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母亲是在部队行军途中生下他,所以取名路生。推算时间我们发现,食指的代表作《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和《相信未来》都完成于20岁。当我惊讶于食指的天才早慧时我不由想到了俄罗斯20世纪最优异的诗人之一布罗斯基写于21岁的名句“黑马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推想开来,似乎每个时代总是在寻找适合它的骑手亦即见证人和记录者,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历史的车轮不允许断裂”,食指便是这样一个被选中的人。他自幼酷爱文学,曾师从名家何其芳,15岁时就写出了《鱼儿三部曲》,这些,使他具备了指认并盛放一个时代的语言能力和心理容器,也因此是他而不是别人,写出了《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四点零八分,这个时刻之所以特殊乃在于它是千万个北京青年离开北京的时刻,是千万个家庭含泪告别的时刻,倘若没有诗人的笔,这个时刻也将如同北京无数个发生过若干或大或小事情的时刻一样在时间的流程中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四点零八分,这个时刻之所以惊心乃在于在这特定的空间里,挥舞的手挥舞成了一片海洋,这震撼人心的汹涌状态,这波浪起伏的流动感觉,多么生动而残酷。火车就要开了,诗人借用孟郊《游子吟》的典故,采纳了针线的意象却又多了一层现代意义的破碎和疼痛,使读者感受到了针线穿胸的血与泪。
火车就要开了,诗人在最后关头从车厢里抓住了一双手,他说:“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是的,只要是北京的手就一定是自己家乡的手,就一定不能松。北京在这里是家乡的象征,它可以置换成福建、云南、四川,或祖国的各个角落。在那个一离开就不知能否回来的时代语境里,诗人代表全体知识青年喊出了:“因为这是我的北京”,推广开来也就是,因为这是我的福建,我的云南,我的四川……
我们说食指是新诗潮第一个觉醒的人,就因为他在这首诗中真实地再现并敏锐地预知了一代人的命运,他们是被利用和放逐的一代。他们没有因为伟大领袖的号召而兴高采烈、心甘情愿地下乡插队。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确实有记录时代的功能,而诗人也确实有记录时代的能力。
2008年11月19日下午5点,在北京北太平庄桥西的老故事餐吧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食指诗歌专题朗诵会”,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这首诗的作者亲自朗诵它,感到时光的不可思议。镁光灯闪个不停,食指谈心式朗读的样子有点动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朴素、谦虚、热情、透明的诗人底色,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
这是一个给北京施加了时间定语的人,这是一个把一代人的命运装进一首诗的人。我默默地坐着,感受到了诗歌之于一个时代的力量。
2009-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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