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基本素质和精神

[严伯禹]

蒋立波

某个落叶纷纷的黄昏，我一册册翻检近十年来的诗歌出版物，其中的许多诗人曾经在诗坛上风光过一阵子的。其中的许多篇什曾经也博得过众人的一致喝彩的。但是，现在却大都已不忍卒读了，在尘埃的覆盖下如同一堆堆文学垃圾。这些诗歌看上去语言是漂亮的，技巧上似乎无可挑剔，且不乏才华和机智。那么，它肯定是缺少了某种基本的东西，那基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说到底，这些诗歌缺少的恰恰是一种基本的精神，一种真正的诗歌本应具有的伟大的情怀，正是这样一种精神和情怀，正是这样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穿透了语言和时空，穿透了存在的遮盖历经千百年而依然闪耀着朴素的光茫。

　　一个真正的诗人必然有一个基本的主题和立场。这个基本的主题和立场必然要惯彻到底，贯穿他的整个生命。比如叶芝，他一生的主题甚少变过，甚至几近单一。那就是爱情，自由和生命的不朽。正是这样一个基本的主题，才保证了他的诗歌的纯洁和伟大，才保证了他的嗓子永远不喑哑。我在长诗《还乡》中就曾表达了这样的思想：

　　高迈的诗歌必有一贯的主题
　　一贯的丹霞和火焰
　　一贯的大气和霜降

　　而在许多诗人的作品中，却看不到这样一个贯穿始终的伟大主题，缺少像巴赫和贝多芬音乐那样的反复，强调和推进。只有始而没有终。比如喧哗一时的“后现代主义”就仅仅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对生活表象肤浅而琐碎的表现，沉溺于语言的把玩和技术的狂欢而不知。中国古代诗人在这方面也同样糟糕，只有应酬唱和，只有触景生情。“人闲桂花落”，“清泉石上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最多也只不过是一种机智与禅趣。一个诗人如果仅仅凭才气和灵气写作，那是迟早会完蛋的。比如顾城，他确实曾经写过一些好诗，但是他的作品里看不到关怀，看不到大的主题。最终只能在自然宗教的迷狂中走向黑暗。才华任何人都有一点，但这并不能成为诗人进行创造的依恃。在歌德和但丁面前，在金字塔，敦煌壁画和《圣经》等人类的“集体创作”面前，一个诗人的任何惊人才华都是渺小的，你甚至会怀疑自己写下的句子到底有任何意义。

　　任何伟大的诗歌当然首先表现为独特的个性，但它最终必然要表现出对巨大事物的关怀，必然会从对民族和个人命运的关怀上升到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这样的诗歌是不会朽坏的，它有翅膀，可以骄傲地飞翔。

　　我们要做的，就是积极地响应并回答，就是挺身而出，就是爱和创造，就是“一种永远在良知中回答，关怀，生长，广被的情怀”。从屈原，杜甫到海子，骆一禾。从《圣经》中的诗人到但丁，荷尔德林。我们不断听到的就是这同一个伟大的声音，始终如一，振聋发聩。

　　一个诗人从虚无，哀愁和怀疑走向批判，这说明他进了一步，但仅仅停留与批判还远远不够的。真正的诗人必须由批判走向信仰。由哀愁，诅咒和冷嘲走向挚爱和盼望。批判只能作为一个起点，热不能作为终点。因为批判还只停留在黑暗中，而不是在光中。作为真正的诗人，他必须经由时代，社会的批判进入到对人自身的批判，而对人自身的最坚决，深刻和彻底的批判则只能来自于信仰。

　　不知有多少人还在写着这样的诗句：“真正的花朵由火焰绽开/真正的火焰从花朵升起”这只是唯美，而不是经验美，更不是超验美，这样的诗人是失败的诗人。一个成熟的诗人，应该从美和语言的泥淖中走出来，为真现而无畏地歌唱。

　　祝福，祈祷，爱和期盼，在写作中恢复这些中国文学中久已缺少的基本素质和精神，已成为我们这一代诗人刻不用缓的任务，我们要写出来的，只能是或着的诗歌，行动的诗歌，不死的诗歌。这样的诗歌，只能凭良知和启示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