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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煜
加入时间: 2007/08/15 文章: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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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12-08 周二, 上午5:15 标题: 盖瑞·施耐德: 语言并不仅仅是美,诗歌还需要批判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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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岛的评价中,盖瑞·施耐德是“美国的圣贤,真正代表着知识分子身体力行的态度”。他个子不高但身体结实,灰白的头发和络腮胡子,喜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话者,并把你逗乐。实际上他深邃的小眼睛后面,藏着一个汪洋大海———他的人生充满故事:在农场长大,大学读的是人类学与文学,当过水手、森林防火员、开路工,在日本当了十年和尚,学习禅宗,当过大学教授,写过十数本著作,拿过美国所有重要的诗歌奖,爬遍过北美所有的高山,在内华达山上没有电的房子里居住了25年……他的故事多得足以拿来写小说 ———凯鲁亚克的小说《达摩流浪者》,正是以他作为主人公原型创作的。
另一方面,施耐德是美国诗歌、文化、社会、环保等各个领域的参与者与影响者,他是第一个因为反学院的立场得到美国学院派承认与褒奖的诗人。他对环保几十年深切关注并亲力亲为,被视为“环保代言人”,戈尔甚至需要从他那里获得环保方面的建议……对这样一位经历丰富、思想睿智的大师,一纸采访提纲,往往显得苍白无力,仿佛想用一只汤勺,舀起一片湖泊。
2009香港诗歌之夜:
从诗歌开始改变香港文化生态
11月底的香港,温暖湿润,阳光明媚。一场香港史上规格最高的诗人聚会———2009香港国际诗歌之夜———正在这里举行,组织者是诗人北岛。说它“规格最高”,首先是因为这次请来的诗人地位之高:来自美国的盖瑞·施耐德、艾略特·温伯格,来自埃及的阿赫穆德·海加兹,来自墨西哥的卡罗·布拉乔,来自德国的库尔特·德拉沃特,来自日本的高桥睦郎,来自阿尔巴尼亚的鲁列塔·柳沙那库,以及大陆诗人欧阳江河、翟永明,香港诗人胡燕青、也斯、廖伟棠,台湾诗人鸿鸿。“七位国际第一流的诗人,来自四大洲六个语种,还有大陆和港台的著名诗人,都很有代表性。”北岛说。
在将近一周时间里,这些诗人们开座谈会、朗诵会,与香港的大学生、中学生互动,朗诵诗歌、讨论写作,每位诗人都有充分表达、交流的机会。
北岛在两年前来到香港定居,现在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人文学科讲座教授。举办这场诗人聚会,源于他对香港生活的“不满”:“香港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国际都市,边缘文化的生存空间非常有限。要想住下去,就非得改变这里的文化生态环境不可。我就动了举办一系列诗歌活动的念头,‘香港国际诗歌之夜’只是其中之一。”
但北岛不希望这次诗歌活动变成喧哗嘈杂的集会,或者是圈子里的秘密交谈,他强调活动的纯粹性和公众性。整个活动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四个晚上的四场诗人朗诵会。诗人们被邀请用母语向公众朗诵自己的代表作,同时由香港拔萃男书院的学生们现场演奏音乐,配上多媒体作品,成为一种别具一格的诗歌表演形式。
一开始,诗人们对这种“需要先彩排”的朗诵方式稍有些诧异和不好意思,但当舞台灯光暗下来,射灯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便进入了状态。英语、法语、德语、墨西哥语、日语、阿拉伯语、国语、粤语……诗人们用各自的母语朗诵作品,诗歌的语言美、韵律美瞬间打动听众。不少人对埃及诗人阿赫穆德·海加兹的阿拉伯诗歌印象深刻,“当海加兹在灯光下朗诵他的作品的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位埃及法老,当他在灯光下朗诵他的作品的时候。”一位女听众在朗诵会后评价。
北岛对这次朗诵会的形式有深远的考虑:“由于诗歌节是面对大众的,所以音乐和多媒体互动可起到引导作用,带领他们进入诗歌。我们这次和香港拔萃男书院的合作非常重要。我认为,诗歌教育应从中学开始,因为大学生思维模式已基本定型。”朗诵会的效果让他欣慰:“观众反应的热烈程度甚至超过我们的预想。”
这次诗歌会最重量级的“大腕”,当属盖瑞· 施耐德。这位79岁的美国老人,是美国健在的成就最高的诗人,获得过美国所有重要诗歌奖项,同时有着经历丰富的传奇一生。他与东方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诗作影响过不少中国的读者和诗人。青年诗人廖伟棠回忆,自己在中学时期曾经深受施耐德诗歌的震撼和影响。
但从大众层面上来说,施耐德在中国的知名度几乎为零,因为中国大陆从未出版过他的诗集,他也仅在1984年来过一次大陆。施耐德在这次诗歌节上成为众媒体追逐的热点,媒体热切地希望揭开这位“美国当代圣贤”的神秘面纱,而公众也有机会了解这位伟大诗人的真实面目。这不啻为本次诗歌节的一大成就,北岛非常乐于将这位他推介给中国的媒体与受众。
北岛希望把香港诗歌之夜作为一个定期的活动举办下去。“我们打算每两年办一次,下一届应该在2011年秋天。”北岛也遇到了经费方面的困难,并成功地克服。这次活动的主要资金来源是几位喜爱诗歌的朋友,这使得北岛不必顾虑活动的独立性。“我们的原则是不接受单一来源的巨额捐款,那样就会有被资本控制或支配的危险。”
北岛对于香港诗歌土壤的改善,也并非仅限于举办定期的诗人聚会。“除了诗歌节,我们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比如定期邀请国际诗人到香港住一阵,举办朗诵会、研讨会和写作工作坊,以及为中学生和大学生开课等多种形式的活动。”
1
我的父母都是社会主义者
盖瑞·施耐德1930年出生于旧金山,从小在华盛顿州的农场长大。在大学期间他学的是人类学,并了解了佛教思想和远东文化,研究生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学习东方文化和语言。他有丰富的手工劳动经验,对田园事物充满兴趣。他的早年经历被写进《达摩流浪者》一书中,人们把他视为“垮掉的一派”中的梭罗,但在采访中,他并不愿谈及“垮掉派”。
南方都市报:你从年轻时代就向往东方文明和佛教,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信仰之路?
盖瑞·施耐德:上世纪30年代,我家在华盛顿,是农民,我的父母都是社会主义者,也是无神论者。请注意社会主义不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当时是以党为核心的,而社会主义是比较分散的、更个人化的信仰。
当时周围很多人和我们是一样的观念。我的爷爷是世界工人组织的组织者,这个组织是共产党建立之前的一个组织。我的父母不是共产党员,但认识不少党员。当时30年代,在华盛顿参加共产党的人不少。但我的父母不是“托派”,他们知道在苏联,斯大林杀了很多人。大概从1937、1938年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我的父母对苏联已经很失望了,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中国,我也深受他们的影响。有好几年我对中国革命持一种开放性的姿态,但到了“大跃进”的时候,我发现我是错误的。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对佛教感兴趣。
不过,我对佛教的了解要远远早于这个时候。我在农场长大,我从小就学会照顾奶牛、母鸡,我从小就会挤牛奶。我的父母送我去路德教的教堂去学习,每个星期我都会走很远的路去教堂。那时候我们家的一只小牛在六个月的时候生病死了。上课时,我问教堂的老师:我的小牛会不会上天堂?老师说不会。我很失望,我说算啦,不再去那所学校上学了。既然我的小牛不能上天堂,我为什么还要上这个教的学校?
后来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讲佛教的文章,上面说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众生平等”。我觉得我对佛教更有兴趣,我看了很多关于佛教的书。那大概是1939年,我9岁。
南方都市报:佛教当时在西方流行吗?
盖瑞·施耐德:不流行,并没有很多人知道佛教和东方文明。但当时已经有很多欧美人知道甘地,以及他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所以我们这一代中大部分人,其实是从甘地的政治理念、从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中了解到佛教思想。经历了二战,很多人成为反战主义者,我和我的朋友都倾向于无暴力的,有一部分人成为所谓的“甘地主义者”。当时非暴力无政府主义的代表是克鲁泡特金,他写了一本书叫《论互助主义》。大概在1962年,我写过一本《佛教无政府》。
南方都市报: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关注环保?
盖瑞·施耐德:在欧美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得特别快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环保。我认为古典马克思主义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劳动价值论。这个理论认为,所有价值都产生于人类的劳动,但它忽略了光合作用,植物把太阳能转化为可以吃的东西。我在一篇文章里谈到了这个问题。
南方都市报:很多人认为你是“垮掉派”的代表人物。
盖瑞·施耐德:是,很多人把我和“垮掉派”放在一起,比如菲利普·沃伦和卢·韦尔齐。我想澄清的是,我们是好朋友,但我的写作方式和他们并不一样。我不认为我属于“垮掉派”。
南方都市报:我比较了《达摩流浪者》里面的赖德和你的真实经历,我觉得赖德就是你,是吗?
盖瑞·施耐德: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遵照我的人生写的,这是一部小说,不是新闻作品。很多人认为这本书讲的就是我,这也是我需要澄清的一个问题。(笑)实际上,真正关于我的部分,是小说的前半部分,我们一起结伴去爬山的故事,那是真实的。
2
寒山对我的影响,大概要低于5%
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学院期间,施耐德师从著名华裔学者陈世骧学习中国古代诗歌,并开始翻译寒山的诗作。他对寒山的出色译介,加上此前庞德等人对中国诗歌的大力推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英美诗学观。
1956年至1968年,施耐德在日本修学,他在修学禅宗的同时,还开始修验道,这是日本一种古老的泛灵论。
南方都市报:你是怎么成为陈世骧的学生的?
盖瑞·施耐德:我当时念加州大学伯克莱学院研究生的时候,遇到陈世骧先生,他当时是学院的一位老师,我上他的课。我跟着陈世骧先生上的第一门课是唐诗三百首,第二学期才翻译寒山的诗。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会选择寒山的诗翻译?
盖瑞·施耐德:确切地说不是我选的,(笑)我当时只是想翻译与佛学有关的诗,向陈世骧请教应该选择谁的作品。陈世骧就向推荐翻译寒山的诗。我当时不太清楚我要翻译什么诗,就决定要找有“寒山”这两字的诗,我找了27首诗翻译。
很多人说我非常受寒山的影响,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一定要计算的话,寒山对我的影响,大概要低于5%.因为我很早就住在山里,北美大部分高山我都已经爬过了,已经算是“山里人”了,所以寒山的诗不能说很深刻地影响我,(笑)只是我看到那些诗歌时很有感触。
南方都市报:你是第一位把寒山的诗翻译成英语的人吗?
盖瑞·施耐德:很遗憾不是,我是第二个,韦利是第一个翻译的,他在当时非常有名。
南方都市报:但你对寒山的翻译影响力更大。你的翻译与韦利的区别在哪?
盖瑞·施耐德:这只是个历史的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1964年在纽约,一位出版界人士在整理当时翻译中国作品的集子准备出版。有一天他邀请我吃晚饭,说想把我翻译的寒山作品放到这本书里去,我说那当然好。于是,我翻译的寒山的一系列诗歌作品就出版了,在世界范围内都为人所知,后来又被翻译成法语、日语等等,寒山也变得非常有名了。
我想我的翻译可能更集中、更能代表寒山写作风格。之前庞德大力推荐过中国诗歌,之后钟玲教授等学者也写了一系列关于寒山诗的论文,使得它更有影响力吧。
南方都市报:我们知道,东方文化对你的影响很深刻。你最早接触到的是日本文化还是中国文化?
盖瑞·施耐德:不要将二者分割开来,它们都属于东亚文化,包括中国大陆、台湾、韩国、日本、台湾、越南等。这些文化都曾经用汉语写作,都曾经受到孔夫子文化、佛教文化的影响。这些都属于同一文化地带。我对所有东亚文化都很感兴趣,也清晰地知道汉文化是东亚文化的中心点,而西安正是这一文化地带的正中心。
南方都市报:那日本文化对你的影响会不会更大?你在日本住了十年,来中国却极少。
盖瑞·施耐德:不是的。我读了很多中国历史、古典诗歌,还有《论语》《道德经》、老子、庄子、孟子、墨子等古代的东西,也了解中国“文化大革命”以及之后的当代史。
当初我也很渴望来中国,早在我25岁的时候。但实际情况是1980年代以前,因为历史原因,美国人基本没有机会来到中国大陆。
南方都市报:你在日本期间主要做了些什么?
盖瑞·施耐德:我在日本住了十年,曾经在夏天与很多人一起到一个海岛上工作,其他大部分时间则住在京都。
当时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反感日本在二战中的所作所为,我们不认为日本有任何的借口犯下二战中的那些罪行,对中国我们是很同情的。1956年我到日本京都,开始学习禅宗,这是一种生命非常强的宗教。那时我发现很多日本的学者、作家、艺术家以及平民,都反对日本军国主义,反对日本参战。日本后来在宪法中规定不能挑起战争,这是世界上唯一在宪法中作此规定的国家。
当然,在日本期间我也做了一些反战、环保的事情,包括反对核战争、核武器、核能源。
南方都市报:日本文化对你有什么影响?
盖瑞·施耐德: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从东方文化中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并不仅限于写作。最重要的我觉得是“礼”,包括很多礼仪,以及更深层次的儒家思想。在某些方面来说,日本比中国更保守。
南方都市报:你觉得这种保守好吗?
盖瑞·施耐德:我认为是。中国的发展太快了,很多传统的东西都被毁了,包括古建筑。所以像日本、韩国这样是在保存一种文化。而且这种保守的文化是不会破坏自然的。
南方都市报:你到过大陆几次?你来香港几次了?
盖瑞·施耐德:只有一次,就是在1984 年。当时我受邀请到大陆,和金斯伯格等多位诗人、作家一起,我们受到非常好的礼遇。我们去了北京、西安、上海、苏州、桂林、广州、香港,去了很多地方,行程大概是一个月。后来也几次收到中国大陆的邀请,但都因为太忙、工作太多而没有来。
至于香港,这是第四次来。我喜欢香港。第一次是1962年,去印度旅行的时候路过,我在印度待了6个月,坐第三等火车,挤巴士,在火车站睡觉,到处都充满一种气味。
3
在中国大陆,谁会在乎诗歌的版权呢?
施耐德的诗歌创作一直未曾间断。他对美洲原住民,对人与自然,对佛教、环境论、神秘主义、史前史等理论充满兴趣,反映在他的诗作里。他常将诗比作工作室,在其间就是学习生于世间。
施耐德对翻译中国诗歌情有独钟,做了不少尝试。从早年翻译寒山诗获得成功,到后来翻译唐代王维等人的作品,都颇有特色。
南方都市报:关于诗歌写作,你倡导现在的学生写现代诗而不是古体诗,虽然古体诗非常美。为什么?
盖瑞·施耐德:我并不认为现在的诗歌写作应该用古体诗来表达。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就跟着陈世骧老师学习唐诗。我懂日语,所以看中国的诗歌也可以粗略地明白。我并不是反对这种学习。但在表达上,现代诗会更适合现代人的需要。就像在西方,我们也学习英国古典诗歌、文学,也学习古典文学的写作方法,但是我们现在的表达需要与古代很不同,那些语言并不是我们心底的语言。写诗的话,我觉得还是要关注当下的语言是什么。
说到诗歌写作,我倒是有一个梦想,就是东方文化圈里,日本、韩国、台湾、中国大陆等地方的诗人、学者,可以有一种共同的语言让他们坐下来,彼此交谈关于诗歌的话题,用他们共用的语言,而不是英语。东方需要有一种共通的语言,它的源头是汉字。这对东方的交流会有很好的帮助。
南方都市报:你认为东方诗歌更关注美,但是西方诗歌更有批判性,这是你认为东方诗歌的欠缺之处吗?
盖瑞·施耐德:诗并不是每一刻都很美。我认为这是东方诗歌现在面临的问题,西方诗歌的传统是一直与政治紧密结合,具有批判性。近百年来,欧洲很多诗人认为诗人的职责是要批判社会。中国的诗歌传统有很长的历史,可是很多人现在只是看到诗歌的美。
我发现东方诗人并不缺乏批判性,他们也会说一些批判性的话,当诗人聚在一起交流时,但是他们并不对大众说。我想诗歌需要批判性,这甚至是一种挑战,就是需要找到新的语言来批判新的诗歌。
南方都市报:那诗歌的语言美与批判性可以兼容吗?
盖瑞·施耐德:可以。要知道,语言并不仅仅是美,大众总是觉得艺术是美的,但是这是太简单的想法。艺术、诗歌不仅是美,它要呈现不同层面的思考、思想。这是值得中国和日本诗人反思的问题,就是他们过分地自怜,太孤芳自赏了。
南方都市报:你将中国古代诗歌翻译为英语,被认为很成功,你怎么看待诗歌翻译?
盖瑞·施耐德:我认为小说是可以翻译的,但诗不一样,诗比散文更具音乐性、更压缩,也更讲究节律。翻译诗歌,常常会失去音乐性。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会说,诗不需要翻译,不要想去翻译它。但我又要说回来,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翻译。(笑)
我用英文翻译了张继的《夜泊枫桥》,王维的《鹿柴》,还有白居易的《长恨歌》等等。我的方法是完全遵照中国的语序。我们知道,中国古代诗大多是五言或者七言的,有其特有的韵律。我尝试用英语体现这种韵律,尽量找到中文和英文在音乐上的对应性。
南方都市报:你对东方诗歌的推介,对西方文坛有影响吗?
盖瑞·施耐德:我只能说影响不大,只有一点。其实我个人来说,写的很多诗歌并不那么东方化,所以不要以为我就是东方文化的代表。我毕竟是美国人,我的语言不能说是“英语”,而是“美洲语”,我致力于怎样用这种语言来写作。我最关注的区域是落基山南一直向北直到太平洋一带。
南方都市报:你的诗歌影响了很多中国读者和诗人。
盖瑞·施耐德:哦,这我不知道,听了你说才知道。因为在中国大陆出版物上出现我的诗歌译作,我都不知情,也没有收到过稿费。就我所知,在中国大陆,D V D、CD的版权都无法维护,谁会在乎诗歌的版权呢?
4
中国的环境可以恢复,也许需要一千年
施耐德是环保主义的身体力行者,几十年来为美国、亚洲等地的环保事业著书立说、努力不止。他从上世纪60年代就居住在内华达的山上自己盖的房子,那里曾20多年没有通电,最近才安上太阳能发电系统。他有很多宏伟的环保理论和构想,不厌其烦地劝说身边的人:晚上要关灯,出门多走路不要坐车,从自己做起保护环境。
南方都市报:你在没有电的山上住了几十年,是希望通过远离工业文明从而实践环保理念吗?
盖瑞·施耐德:我住在没有电能的地方几十年,这不是我的选择,因为那个地方确实没有电。但为什么选择住哪里?因为那里有很多其他好的方面。那里有很多树,有美丽的花,有小溪,熊、狐狸、野火鸡,还有各种鸟。我1966年就开始住在那里,这个完全未被开放的地方,保留着原始生态。我住的地方180年前才有欧洲人移民过去,在这之前都没有外国人,一直住着印第安人。有时候我也在思考,我住的这个地方,此前几乎全无文明史,而中国的土地上,有几千年的历史。这种思考没有答案,除了我的诗。
南方都市报:你认为在环保方面最重要的是什么?
盖瑞·施耐德:环保是各层面的,全球、每个国家、每个人都要采取行动,在不同层面开展环保活动。最简单一点,我认为是晚上不管你在哪里,乡村还是城市,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关灯,这是个人生活需要做改进的。包括大城市里的景观灯照明,都是对能源的巨大浪费,对环境的严重污染。另外,我们的城市需要更多的单车道、步行道,方便更多的人可以不通过坐车、开车而出行,这也是减少污染的一个很有必要的措施。很多城市已经在做,比如香港的步行道就很发达。这些是从我们日常生活中进行的环保措施。
但是我想说的是,工业化的进程才是现代社会最大的污染源,比个人生活严重得多。
环境保护与经济、工业发展应该是同时进行的,但目前的中国大陆,可能还是以经济发展为首要任务。但一个先进的文化是既可以保护环境又可以发展经济的。忽视环境强行发展,导致的结果将是非常可怕的。
南方都市报:你对亚洲的环保有什么看法?
盖瑞·施耐德: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为美丽的中国诗歌、绘画着迷。我认为,亚洲保留自然环境的方面做得比西方好。但直到1956年,我去到日本京都,才真正开始接触东方文化,发现并非如此。这与美国政府有一定关系,因为战后美国政府给了日本一大笔钱,用于战后重建,这加速了日本的发展,但也影响了日本的国家建设,将很多本来是自然环境的东西变成非自然。我对日本的环保有25到30年的观察,也了解中国的环境保护情况,用英文写了关于中国环保的书。
中国在环保上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我还是充满希望。在中国如果给予机会,环境可以重新恢复,当然时间可能会很长,也许需要一千年。
撰文:本报记者 黄长怡 实习生 王丽萍
特别感谢沈祎小姐对本文的贡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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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问霜
加入时间: 2009/07/17 文章: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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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12-11 周五, 上午3:45 标题: 盖瑞·施耐德:中国诗人不再用诗批判社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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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瑞·施耐德(GarySnyder),这位最后的“垮掉的一代”分子,在杰克·凯鲁亚克小说《达摩流浪者》和《荒凉天使》里分别化身为“贾菲·赖德”和“瓦格纳”,尽管盖瑞从不承认自己是“垮掉的一代”。还是北岛说得不错,“盖瑞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深深的皱纹基本上是纵向的,那是烈日暴雨雕刻而成的。若不笑,给人印象多半是严厉的。但他很爱笑,笑把那些纵向皱纹勾连起来,像个慈祥的祖父。”
盖瑞·施耐德是前不久举行的“香港国际诗歌之夜”活动中最知名的诗人,作为当年“垮掉的一代”的实际精神领袖,这位仅存的“垮掉”分子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最安静的,每次诗歌朗诵会上他总是选择舞台边角,阖上眼沉思等待上场。而到了接受记者采访时,他马上就打开话匣子、舒展愁容,夹杂着几个中文词和年轻人聊天。他是美国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而这些年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更令人关注——一位身体力行的环保主义者,美国环保思想的先驱。
“很多人把我和‘垮掉的一代’放在一起,但我只是他们的朋友,我的写作方式跟他们完全不同。”
——盖瑞·施耐德
谈“垮掉的一代”:“我只是他们的朋友”
说到盖瑞·施耐德,总是绕不开“垮掉的一代”。北岛说他是“垮掉的一代”的实际精神领袖,盖瑞是不承认的。“很多人是把我和‘垮掉的一代’放在一起,但我只是他们的朋友,我的写作方式跟他们完全不同。”盖瑞对早报记者说。
关于自己和“垮掉的一代”的关系,盖瑞早在1974年的一篇《垮掉的视角》文章中就划清了界限,在那篇文章中,他说:“我从没完全弄清楚 ‘TheBeats’的含义,但回想起最初的会面、合作、友谊,包括艾伦·金斯堡、我、麦克·迈可勒、劳伦斯·弗林盖蒂,以及不在这里的菲利普·沃伦,已经去世的卢·韦尔奇,还有格雷戈里·科索。对我而言,或者再推己及人(我其实对格雷戈里没有完全理解,其他人也如此),内在都有一种批判的气质,我们在许多方面都有共同点,许多年来我们走在各自的道路上……”“1960年代后期,我们又再次很接近,对我而言,是逐渐走到了一起,艾伦开始对东方思想非常感兴趣,然后是佛教让我们更加紧密……非常有趣,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但发现又都走到了一起;我们都强烈关注环保,批评个人在未来的状况,特别是互相分享诗歌,我们的基本认同尽管是半确定的,但实际上成为背后的动力,即从佛教的心理视角,来看待人性,以及人的潜能。”
盖瑞总是说是友谊和对东方思想的着迷,让自己和“垮掉的一代”走得很近,但他并不是他们中一员,而在“垮掉的一代”成员中,与他保持最长久关系的是艾伦·金斯堡。还是在伯克利的时候,盖瑞正在为自行车打气,这个时候金斯堡上来打了个招呼,两人就认识了,友谊持续到金斯堡1997年去世。1955 年11月,这是美国诗歌史的转折点,在金斯堡和盖瑞的筹划下,他们在旧金山的“六画廊”策划了一场朗诵会,金斯堡朗诵了那首著名的《嚎叫》,宣告了美国诗歌新时代的开始,“垮掉的一代”作为文学流派进入文坛。盖瑞自己朗诵的则是《浆果宴会》。
不过,第二年盖瑞就去了日本,“垮掉的一代”的主要活动都没赶上。但毫无疑问,是盖瑞这个“海龟”,带来了东方精神食粮给凯鲁亚克他们。在凯鲁亚克小说《达摩流浪者》中,主角之一的贾菲·赖德从日本归来,给其他“垮掉的”伙伴带来了东方的禅宗和寒山诗歌。盖瑞和凯鲁亚克曾一路搭车去往加州中部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这一经历也被凯鲁亚克写进了小说《达摩流浪者》,小说中的盖瑞“个子并不高,身高大约只有五英尺七英寸,但却相当强壮、精瘦结实、行动迅速而孔武有力。他双颧高凸,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就像一个正在咯咯笑的中国老圣人的眼睛。而他颌下的小山羊胡,抵消了他英俊脸庞的严峻”。盖瑞在荒凉峰上做森林火警的经历也被写进了小说《荒凉天使》,这个时候盖瑞变成了“瓦格纳”。
问盖瑞,这个“贾菲”是否就是你?“不是我。凯鲁亚克写的是小说不是新闻报道,当然那个人物有我的一些影子,也有些是别人的故事。”不过,笔者依然愿意坚信,那个“贾菲”此时此刻活脱脱地站在面前。
谈环保:“最后的希望在中国”
不过,从盖瑞的言语和举止中,可以看出他确实一点都不“垮”,他更愿意别人把他当作一位农夫、一位身体力行的环保主义者。盖瑞的家在山上,有 25年时间没有通电,这些年终于有了太阳能系统,过上了现代化生活,“我是1966年买的那块地,但电网一直没有架到,现在终于有了太阳能,有电视、电话、传真、网络。那个地方有山、花、鹿、土狼、野火鸡……”后来,盖瑞还说服金斯堡在自己家附近买了块地,当然艾伦还是迷恋都市的灯红酒绿。说到自己半隐居的生活,盖瑞说,他可没跟世界脱节,也不排斥现代化生活。
所以,盖瑞被称为“当代的梭罗”,他在诗歌中教人们观察大自然以及大自然中的人类,他通过描写大自然中的万物,让人们看到除人类之外的其他生命。20世纪70年代末环境保护主义与绿色运动兴起,盖瑞很自然地成为这个运动的诗歌代言人。“古典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错误是,所有价值都是由工作创造的,但他忽略了光合作用也能创造价值。”说这句话的时候,盖瑞很严肃。
盖瑞的生态思想,可以看成是东方传统文化、禅宗思想、对自然和原野的热爱、对体力劳动的推崇等多种因素的结合体。盖瑞说:“我最早从西雅图博物馆看到了很多来自东方的艺术品,觉得东方可能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上更有意义,可能保留了更多自然的观点。直到1956年,来到日本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天真的。我很早就认识到,东亚人与自然的和谐只是一个理想,我和日本的环保主义者有二三十年的联系。我也了解中国环保的政策,中国也有不少事情要做,但我还是充满希望,自然没有完全被破坏,最后的希望在中国。中国的森林和水能恢复。”
在某些方面,盖瑞跟爱尔兰诗人希尼很相像,特别是引以为豪的农夫身份。1930年,盖瑞出生于美国旧金山。“其实我从小就开始十分关注自然。我是在农场长大的,我们家以卖牛奶和鸡蛋为生,我负责养鸡,也要看牛和挤牛奶。我小时候照看的一只小牛在6个月的时候就死了。我们家是无神论者,但我还是每周去一个路德教堂学习,我每个礼拜天都会走很远的路去教堂。小牛死了之后,我问牧师,我的牛能不能上天堂?他说:不会。所以从此不再去教堂。小牛上不了天堂,我就不去教堂。那个时候我8岁。”
1942年因父母离异,12岁的盖瑞随母亲一起来到俄勒冈州的波特兰。美国西北海岸连绵的群山使他从小养成了登山的爱好。热爱登山的盖瑞,后来在接触到寒山的诗歌时,马上产生了共鸣,“我自己也是山里人,几乎大部分的高山我都爬过,所以看到寒山的诗很亲切。”1947年,盖瑞进入俄勒冈州里德学院学习,他在大学只混了一年就当了水手出海,后来当过守林员,随后去了伯克利学习东方文化,翻译寒山的诗歌,接着去了日本,还在日本剃度当了3年日本和尚。在日本,先后在京都的相国寺、大德寺参学,最后又跟其他人在一个小火山岛上居住过一段时间。
“那么你怎么看哥本哈根峰会?”记者问。“哥本哈根的那个理想,要达成的话需要很长的时间,说不定要一千年。”典型的美国左派知识分子回答。在他看来,与其让政客们去扯皮,还不如每个人身体力行,“晚上要关灯,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大城市晚上灯火通明,那就是污染,晚上用灯,白天制造污染。我知道可以从酒店走到这里,但我们还是要坐几分钟的车,这就是污染。我们的个人生活都要改进,但工业生产问题更严重。”
谈中国诗歌:“中国诗人不再用诗批判社会”
《达摩流浪者》的扉页上写着“献给寒山子”,这个中国的寒山就是盖瑞从日本带回美国的,最后令“凯鲁亚克”们着迷不已。
盖瑞在伯克利念书时的老师是陈世骧,在老师的建议下他开始接触寒山,“我自己到图书馆找,我当时不知道翻译哪首诗,但我想就找有寒山这两个字的诗。”于是,盖瑞翻译了24首寒山的诗歌,其译文首次发表在《常青藤评论》1958年秋季号上。1965年,他又将一部分寒山诗与自己创作的诗歌合为一集出版,名为《砌石与寒山诗》。他对寒山的出色译介,加上此前庞德等人对中国诗歌的大力推崇,不但让西方读者接触到东方思想,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英美诗学观。对于自己翻译的诗歌,盖瑞说,他最在意的是如何把中国古诗中的平仄尽量用英文表现出来,“我会在诗歌翻译中尽量保持中国诗歌的平仄,按照中国古诗的节奏、音律、轻重音来翻译。”随即,盖瑞即兴朗诵了自己翻译的《枫桥夜泊》,并讲解其中平仄如何与中文诗对应,用同样的方法他还翻译了不少张继、王维的诗歌,“我还翻译了《长恨歌》呢!”
佛教徒的盖瑞对中国非常了解,1984年,盖瑞作为“中美作家会议”美国代表团的成员来华访问,在华期间,他专门带上他在上海出生的日裔妻子,同金斯堡一起前往苏州寒山寺,因为他们相信寒山曾经在这个地方出家修行。也是在那一次,盖瑞·施耐德和北岛第一次见面。而如今,时常穿梭于东亚的盖瑞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说:“虽然我经常去欧洲,但对我来说,北太平洋都是我的家。”
盖瑞对中国当代诗歌也有一定了解,谈到中国诗歌目前的困境,盖瑞说:“诗不一定在每一刻都很美,在西方,诗歌和政治紧密相连,具有批判性,而在中国和东亚,不太有这种传统。这一百年,西方诗人认识到,诗人的主要工作是批判社会,而中国诗歌传统有很长的历史,可不少人只看到中国诗歌的美,现在新一代的中国诗人不再用诗歌批判社会和政治。”
盖瑞·施耐德:中国诗人不再用诗批判社会
《玛琳-安》
太阳越过桉树
和湿漉漉草场下方的树丛,
水大概热了,
我坐在敞开的窗前
喷出一口烟。
狗在远处吠叫,
一对聒噪的乌鸦;
高高松树上的
俾格米人疯人院的遗迹——
放牧的牝马从丝柏木窗
后边走过来,吃草。
一阵持续的柔和的咆哮
从遥远峡谷的
六车道公路上传来——
成千上万的汽车
送人们去上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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