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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亮: 在历史道德与审美愉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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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英子



加入时间: 2009/07/22
文章: 82

文章时间: 2009-11-26 周四, 上午3:41    标题: 李以亮: 在历史道德与审美愉悦之间 引用回复

  三个天使出现在克拉科夫的圣乔治大街,询问在场者,第一个天使说,“我们只是想看看,/你们的生活变得怎么样/日子的滋味如何/为什么你们的夜晚总是呈现出不安和恐惧”。

  在波兰著名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诗《三个天使》里,耐心的天使遭遇了一系列庸常的抱怨。第二个天使“有些羞怯地嘀咕”道:

    总有一些快乐,甚至美
    就是手边,就在每时每刻的
    吠叫声下,在安静心灵的入定里,
    总有另外一个人隐藏在我们每个人之中——
    普遍,强大,无形。
    野菊花有时有着童年的
    清香,而假期里少女们
    就像通常那样走出户外散步,
    她们系上围巾的方式有着
    某种永恒的意味。
    记忆活在海洋里,在奔腾的血液里,
    在黑色的、燃烧的石头里,在诗里,
    在每一次安静的交谈里。
    世界一如昨日,
    充满阴影和期待。

  扎加耶夫斯基仿佛这第二个天使。他一系列沉静的诗歌体现了个人独特的精神敏感性。他的诗歌中“对时间之流(历史与玄学在此相遇)的沉思”(米沃什语),以及他“对平静、同情,忍耐,对日常生活之宁静与勇气的赞美”(桑塔格语)早已得到一些大家的认同。这些大家中除了桑塔格、米沃什,还包括布罗茨基、沃尔科特、西米克等人。2004年,每二年颁发一次的诺斯达特国际文学奖授予了这位波兰诗人,该奖有小诺贝尔之称,也常常被认为是诺贝尔奖的前行之兆。近年扎加耶夫斯基确然一再出现在诺贝尔奖的候选人名单上。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1945年出生于利沃夫(今属乌克兰),刚一出生几个月就随父母被迫移居到波兰境内的格利维策,在西里西亚和克拉科夫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曾在克拉科夫著名的雅盖隆尼安大学学习哲学和波兰文学。扎加耶夫斯基是作为“新浪潮”(也称“68年一代”)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登上波兰诗坛的,参加过许多非官方文学运动。1982年因个人原因移居巴黎。

  扎加耶夫斯基主要以母语波兰语写作,至今出版的主要作品有诗集《公报》(1972)、《肉店》(1975)、《信:赞美多重》(1982)、《去利沃夫》(1985)、《画布》(1990)、《炽热的土地》(1994)、《欲望》(1999),散文集《第二种风》 (1978)、《团结和孤独》(1986)、《两座城市》(1991)、《在他人的美中》(1998)以及小说《温暖和寒冷》(1975)、《细线条》 (1978)等。作品先后被翻译为欧美多种语言出版并获得多种国际文学奖。如诗集《去利沃夫》1983、1985年分别在伦敦和巴黎出版。从1985年始,在美国迄今由权威的出版公司Farrar, Straus & Giroux出版了诗集《震惊》(1985)、《画布》(1991)、《神秘学入门》(1997)、《无止境:新诗与诗选》(2002)、《永远的敌人》(2008)和散文集《团结和孤独》(1990)、《两座城市》(1995)、《在他人的美中》(2000)、《保卫热情》(2004)等。翻译者主要有芮内塔·柯钦斯基(她本人也是波兰的一位作家),克莱尔·卡瓦娜,也有像C. K.威廉姆斯这样的名家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现已回到波兰,定居克拉科夫。在侨居巴黎期间,他每年冬季去美国休斯顿大学讲授创造性写作,今年他到了芝家哥大学教授诗歌,其中一门是研究米沃什诗歌。

  扎加耶夫斯基的代表作《去利沃夫》复苏了婴幼时期对被迫离弃的家园的回忆。这首诗曾被广泛当作所有移民和流亡者的圣歌。其实它也可以被视为我们所有人——不是空间流亡意义上,而是时间流亡意义上的流亡者——的圣歌。在这首诗里,诗人唤起我们对已逝的天真与美丽、虽不完美但已被理想化的过去的想象:

    ……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如此多的
    死亡,等待着你,为什么每个城市都要被弄成
    耶路撒冷,每个人都成为犹太人,
    而此刻,每一天,总是,
    匆匆,打包,
    屏声静气,去利沃夫,毕竟
    它存在着,安静、纯洁
    如一棵桃树。它在每一个地方。

  扎加耶夫斯基无疑属于波兰语中紧紧追随身前那些巨人脚步的诗人。20世纪的文学聚光灯打出了切·米沃什、赫伯特、亚历山大·瓦特、维·希姆博尔斯卡、塔杜施·鲁热维奇、安娜·斯维尔这样一些杰出诗人的名字,这些人和他们的同代人一起,为世界历史创造了一笔伟大的文学遗产。对此,一向有些傲气的诗人布罗茨基曾无保留地称赞道:“现代波兰诗歌是20世纪世界文学最丰富的宝库”,我们甚至没有看到人们习惯加上去的那个“之一”。

  对于现代波兰诗歌仿佛突然的被世界接受,扎加耶夫斯基认为,这是因为,现代波兰诗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灾难……给垂死的现代主义带来了新的活力,它使高度复杂却有点空虚的现代诗歌宫殿‘重新人化’了。”在诺斯达特奖演说词里,他不无悲哀地感叹,“事实上,我们这些活着的诗人,仍然还要可耻地下滑(写作)。在所有这些杰作后面!”同时,他也补充道:“我们也意识到,我们的想象力必须与日新的时间之龙搏斗。诗歌必须写下去,必须继续,冒险,尝试,修正,清除,如此反复,只要我们还在呼吸着和爱,怀疑和相信。”

  2004年正是米沃什去世的一年,在这一年中扎加耶夫斯基获得诺斯达特奖,似乎象征着波兰诗歌的皇冠授予了更年轻的诗人。“这是多大的喜悦!看到在难以辨别的当代写作群体中涌现出这样一个重要的诗人来引领我之所属的语言的诗歌。”1985年米沃什在介绍扎加耶夫斯基的诗歌时所说的一番话,似乎包含了祝福与授权双重的意义。

  但扎加耶夫斯基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他的谦逊不只是一个在历史面前做出的姿态。同在休斯顿大学讲授创造性写作的但·莱芬伯格(Dan Rifenburg)说:“我认为扎加耶夫斯基相信自然的事实甚于观念,他将世界看作一个流亡的地方,也看到它奇异的美,似乎异己,但仍然不乏其美。我认为,在世界自然的事实面前,他的谦逊隐含着他的伟大。我喜爱他诗里人性的感觉和优美的音符,像谈论神秘之物那样谈论新洗的亚麻布或新鲜的草莓。”

  的确,扎加耶夫斯基在任何地方都能发现这样优美的音符。在《两个城市》里他写道:“人的生命、树和各种物体,都颤动着神秘的意义,它们可以像楔形文字一样被破译。存在着一种意义,它隐藏在每天的日子里,只有在那些专注的时刻,在我们的意识爱着世界的顿悟的时刻,意义才会显现”。

  比起他的前辈诗人们,扎加耶夫斯基无疑属于幸运的一代。战争、大屠杀、斯大林主义、纳粹无不磨练过他的前辈,但扎加耶夫斯基也有着对于苏联占领时期的漫长而灰暗的记忆。作为“新浪潮”这一非官方文学运动涌现的主要诗人之一,扎加耶夫斯基的文学起步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功地担当了为一代人发言这么一个角色。他的诗歌揭露官方的宣传,对其空洞的修辞进行嘲弄,暗讽和戏拟。

  1979年扎加耶夫斯基获得伯利纳·昆斯特勒(Berliner Kunstler)写作计划的资格赴柏林度过了两年时间。1982年移居巴黎,20年后回到克拉科夫。这20年中,他的内心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扎加耶夫斯基告别了仅仅是作为抗议写作的诗歌,而坚持在个人对世界外在的关注和内在的审视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在1986年出版于巴黎的《团结和孤独》中,他总结了自己的态度:“我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成为一个有别于其他异议者的异议者”。在《漫游者》一首诗中他写道:“我在他们之间找到一个位置……我孤身一人但我并不孤独。”

  他曾经的朋友朱利安·科恩豪塞尔(Julian Kornhauser)在评论这本书时,批评他改变了自己 “集体的主题”,成为了一个单纯的“抒情诗人”。“鸟,树,风,现在将扎加耶夫斯基带到了时间和空间以外……为了忘记冲突现在他让自己止步不前了。为了和沉默的事物亲密对话他让世界到达了一个凝固静止的状态。”

  这个批评至少说到了点子上——如果不说是完全打偏。对于自己被指控为一个 “浅薄诗人”, 扎加耶夫斯基有过这样的辩护:“在波兰,很多批评家指责我,说我的作品放弃了社会责任,漂浮到了审美愉悦的轻浮海面。在某种意义上,我更喜欢美国人看我的方式。当然,这样的看法并非是唯一的;波兰也有批评家能够公正地看我,他们认为我依然在对历史作出反应,不过不再是以我年轻时习惯的那种方式。”“在他们的指责中,那些波兰批评家就像一些区域代理人——他们都有这种谴责语气。他们不仅如此指责诗人,也包括小说家,说他们缺少足够的社会动机。”

  扎加耶夫斯基在美国的声誉却与日俱增。2001年911事件后在《纽约人》上发表的诗歌《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简直使他成为了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这样的轰动性“效果”,似乎只有某个诗人和摇滚歌星结婚之类的花边新闻才能制造得出来。据说,全美不知道有多少冰箱都贴上了这首诗:

    你见到过无处可去的难民,
    你听到过行刑者兴高采烈地唱歌。
    你要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吧
    和一只鸫鸟遗落的灰色羽毛,
    以及重重迷失、消散又返回的
    柔和之光。

  扎加耶夫斯基安静、执着的乐观主义无疑给肤浅惯了美国热情提了一把神。诗人的朋友但·莱芬伯格这样理解:“我个人认为,他相信有一个‘无止境的世界’,相信永恒的精神。我想,他是相信,把死亡作为终结太容易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要表达这样一种想象也不那么简单。米沃什曾说过“我们身在一个后宗教的世界里”。他记叙与教皇约翰·保罗二世(也是著名的诗人)的一次会谈,教皇评论米沃什的工作时说:“呵,你总是向前迈一步,向后退一步。”米沃什回答说:“圣父,不这样,在20世纪该怎样写作宗教性诗歌呢?”

  扎加耶夫斯基遇到了近似的情形。他说:“我不想成为新的时代里一个暧昧的宗教怪人,但我也需要将自己与做一名‘职业的’天主教作家拉开距离。我想诗人必须能够为古老的本体和渴望发现新鲜的隐喻。我是一个天主教徒,有时是一个怀疑的教徒(但这几乎是一个天主教徒的定义:也要去怀疑)。在我的写作中,我必须从根本上区别于一个神甫。我的语言必须具有某种发现的光芒。”

  扎加耶夫斯基坚持认为诗歌必须表达日常生活的新的方面,对生存作出新的反应,反对完全的学院化,“每一代都有话说,因为世界总是在发生着变化。也许变化并不那么多,但我们认为世界总是在变化着的。今天和昨天是相互结合的。”在《两个城市》里他清楚地写道:“文学有着二个缺点:其一,作家心里只有他自己时,文学的缺点就是作家所暴露的自身的缺点,他忘记了客观世界的存在,忘记了对真理的求索;其二,作家只为世界的真理独占,那就只有客观现实,正义,对人的评判,伦理,习俗等等。”

  他认为诗歌不能回避矛盾。“诗生成于\ 矛盾之上但并不克服矛盾”(《多重性颂》)。他认为很多当代美国诗人视矛盾为某种负面的东西,必须避免,以至“诗歌几乎是一种对于思之残酷性的逃避,在必须思时逃避作出选择。”但他却视矛盾为某种需要拥抱的东西。同时,他认为诗与哲学也有区别,诗是不能密封在思维之中的。诗和哲学之思非常不同。诗也不能建立在对其区别的忽视之上。他认为“直面各种问题为诗歌的必需之物”。

  扎加耶夫斯基一方面承认自己“喜欢作为丰富我们的修辞和精神装备的反讽”,一方面他也不认可诗歌时尚里流行的反讽,认为反讽不能为我们提供精神的向导。他说:“危险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这样的世界,一边是反讽,一边是原教旨主义(宗教的,政治的)。在它们之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空间,但它是我的空间。”

  在《休斯顿,下午6点》里,扎加耶夫斯基写道:

    诗歌召唤着我们走向生活,鼓起勇气
    面对生长的阴影。
    你能平静地凝视大地
    像一位出色的宇航员吗?

  这让我不禁想起桑塔格生前在《重点所在》一书评论扎加耶夫斯基诗歌的一段话:“这里虽然有痛苦,但平静总能不断地降临;这里有忧伤,但也有别人的才华所带来的让作家感到坚强的快乐;这里有鄙视,但博爱的钟声迟早会敲响;这里也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挡。”的确,在历史道德的承担与审美愉悦之间,扎加耶夫斯基掌握着他奇妙的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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