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渔 诗歌现场：那么，还醒来干什么？

[湖南墨音]

□朵渔

窗外,三三两两的鸟鸣

找不到源头

一天的繁星找不到源头。

街头嘈杂,樟树呜呜地哭着

拖拉机呜呜地哭着

妓女和医生呜呜地哭着。

春水碧绿,备受折磨。

他茫然地站立

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

——陈先发《隐身术之歌》

陈先发是目前被频繁解读的诗人,因其独树一帜的风格,也因他作品内涵的张力,提供了诸多可阐释的空间,总能吸引一些聪明的头脑。

阅读陈先发,你必须做一个努力的读者,或努力做一个读者。当然,诗人写诗或随语言惯性顺带而下,或由情感所挟裹,过度阐释未免“多情应笑我”。

这首小诗,不妨视作陈先发诗歌的一只“蝴蝶标本”。在我看来,其中有两个关键词:“源头”和“隐身”。陈先发是一个关注“源头”的诗人,这个源头,就精神范畴而言,是汉文化传统问题,是我们所由来的“道统”和“母体”；从语言属性而言,是要恢复汉语言的“存在”感,巫性,剥除其“工具”属性,以便“构建出一种活力四射的全新汉语谱系”(陈先发语)。回归“源头”的努力,在陈先发的生活和作品中都留下了清晰的脉络。比如对古器物的嗜好与把玩,比如语言上的典雅温润,意象系统的传统元素等。但这都只是表象。虽然每一次“文艺复兴”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到源头”,但回归源头永远不是目的,其源动力都在于要激活当下,“回去”意味着根本回不去。陈先发应该深知这一点,因此他的诗中才充满现代性悖论。

自然(“鸟鸣”“繁星”)都已不再是那个源头性的自然,何况是你我(“妓女和医生”),以及一切现代元素(“街头”“拖拉机”)。“春水碧绿”,凭什么你才是碧绿的?这种无聊复无赖的质问随处可见,“已经超越了一个有良知者的忍受界限”。如此“备受折磨”,陈先发的态度是:“所以我不再去关注它,我愿意与所有‘有心灵状态’的写作者一起,在沉默中进入中国诗歌的‘内省时代’。”

接下来,大概是“内省”的自然延伸:“他茫然地站立/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啊,面对这呜呜哭着找不到源头的一切,他/我醒来,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隐身术是什么?我乱猜:隐身术是否就是那沉默的自省?隐身之处或是那源头的阴影部分?隐身,这是传统为士者的狡兔一窟,其术可谓高明。陈先发在《我是六楞形的》也谈到了这“隐身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遁世/是庸俗的/谈兴衰之道,也是庸俗的/我有时竟忘记了枯荣。”为什么又失败了呢?我们借以隐身之处,所谓境界、源头,不过是虚幻一幕,被破碎的现代性撕裂。看你往哪里逃?“醒来”作为结局,实在是现实之无奈。

有人的写作从“醒来”开始,也有人的写作到 “醒来”结束。陈先发对“醒来之后怎么办”未作交代,事实上他大部分作品确是“难得糊涂”的。他很少对当下言说,而他大概又是一个看到最多的人(他供职于某通讯社)。看到,但不言说,或如释家所言“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错”?不言说,因此偏冷,偏静,偏趣味,而心灵与情感均是热的。

◎朵渔,诗人,现居天津。